且说胤禛从清溪书屋给了皇阿玛交代后出来,往瑞景轩走要领十三阿哥回去,半路上遇见折回来的十四阿哥。他被喊住时,还一脸不耐烦,问他要去什么地方,胤祯磨“拳”霍霍地说:“谁打了我十三哥,我当然找谁去了。”
这叫四阿哥很讶异,平日里只见弟弟和老八老九他们亲近,不料这种事上他想也不想就站在十三这边。这会儿被自己拦下来,简直像头焦躁不安的小牛,巴不得立刻冲过去再把九阿哥十阿哥揍一顿。他年纪虽小可拳脚功夫不赖,胤禛晓得把他放出去,肯定又是一场风波。
“他们如今在宜妃娘娘那儿,你跑去宜妃娘娘那里闹,可真能耐了你。”胤禛拍了拍弟弟的脑袋,要带他回母亲的住处,十四勉勉强强跟着,只见满身的浮躁不安,胤禛则说他,“你平时和他们处得好,现在若是闹翻了,往后怎么办?既然你不在场,就不许再掺和了。”
十四阿哥不服气地嚷嚷:“我是和八哥好,又不是和那两个酒囊饭袋好。”
“闭嘴。”胤禛呵斥了一声,但心中却喜弟弟是明白人,还以为他一味地和那几个兄弟要好,都分不清好坏是非。这会儿听他这么说,至少下回对额娘对皇阿玛,都有个交代,自然对着父亲,他可不会说什么老九老十是酒囊饭袋。
回到瑞景轩,十四阿哥就缠着胤祥问东问西,张牙舞爪着恨不得再去打一场才能痛快。胤禛向母亲交代了一些事,岚琪听说儿子已经在宜妃那里打过招呼,夸赞他如今遇事越细致冷静了。可再回头看那个毛毛躁躁的小儿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把儿子叫到跟前好说歹说,这才劝住了十四阿哥那一股子冲动,而时辰已经很晚了。岚琪本想让他们留在园子里,但胤禛说园子里妃嫔多,留着不方便,回宫去太晚了,把十三十四阿哥带回他府里暂住一夜就好。
阿哥们打架的事,隔天一早就传得京城上下都知道了,皇帝不能闷声当作什么都没生过,在瑞景轩用了午膳后,就回清溪书屋与大臣们议事。同时,九阿哥十阿哥还有十三阿哥,就站在书屋外头等着,大阿哥和四阿哥也在,特地过来看着他们,就怕他们再打起来。
十阿哥的胳膊吊在脖子上,太医说且要养几个月。胤禛就听大阿哥在边上轻声哼笑:“老十这小子,也不想想自己的额娘从前什么境遇,贵妃又如何,叫我看敏妃娘娘可比他亲娘强十倍,轮得到他对兄弟指手画脚吗?合着在他眼里,我们都不如他,他怎么不去和太子比?”
的确,十阿哥若自视贵妃之子高人一等,就是把大阿哥、三阿哥他们都算进去了。而温僖贵妃身前如何,钮祜禄一族如今怎么样,朝堂上下谁都明白。十阿哥自以为争强好胜,可在旁人眼里,却是自取其辱。
胤禛没有说话,只有大阿哥不耐烦地唠叨着,怨怼难得闲半天,却陪这帮小子来这边插蜡烛。
不久后,因事耽误的八阿哥紧赶慢赶,还是迟了,皇帝并没有太过追究这件事,大臣们散了后就把几个儿子叫进去。大臣们还没走远呢,三位阿哥就被拖出来一人赏了二十板子。噼噼啪啪打得震天响,那些大臣听得都不敢回头瞧,但显然皇帝是做给他们看的,毕竟皇阿哥再如何尊贵,也不能不管教。
打完被拖着去向父亲谢恩,八阿哥跟了进来,当着大阿哥和四阿哥的面向父亲告罪,说九弟十弟平日跟着他,他没有带好弟弟们,请皇阿玛不要动怒,若要责罚他也愿意领过。却被大阿哥立在一旁责问:“你这样一竿子打下来,我们这些做哥哥的都有错了吗?皇阿玛就事论事,这事儿和你和我们都不相干,不要再惹皇阿玛生气了。”
座上玄烨不言语,见挨了打的个个龇牙咧嘴,二十板子的确够他们受了,可他见不得男孩子如此模样。昨晚他们打架的时候,拳头可是虎虎生风,这会子怕什么痛?又在气头上,更是半句话也不想多说,一摆手道:“跪安吧。”
十阿哥却在边上号叫:“皇阿玛,十三的奴才打了九哥,您真的不管了吗?”
玄烨心头一火,刚要开口斥骂,却见胤祥朝胤禟磕了头,恭恭敬敬地说:“我的奴才打了九哥,我自然是饶不了他的,昨晚弟弟冲动了,还请九哥大人大量,往后咱们还是兄弟,这件事就过去了吧。至于那奴才,九哥您自然是不在乎的,可不要让别人胡乱传说,说您堂堂皇子还要和一个奴才计较。”
胤禟被弟弟扣上高帽子,还真就不能和他的奴才计较了。眼下还是当着皇阿玛的面,他一旦开口答应,再反悔就是欺君,心中暗恨十三阿哥狡猾,咬牙道:“那是自然,昨晚大家都喝多了酒,往后兄弟和睦,再不能给皇阿玛添堵。那奴才,你自己收拾吧。”
九阿哥说着话时,胤禩已经给他递眼色,他说罢了就朝父亲一叩道:“皇阿玛,儿子们这就回去反省,过几日再来给您请安,还求皇阿玛保重身体,儿子们再不敢犯浑了。”
玄烨目色清冷,半句话也不说。大阿哥见状,便做主让兄弟们都跪安,连带着四阿哥也跟了出来,大阿哥倒是对他说:“皇阿玛听得进你额娘的话,请德妃娘娘好好安抚皇阿玛,都是自家兄弟,何必闹得撕破脸皮,德妃娘娘也别偏心了十三。”
胤禛忙道:“额娘向来公允,这事儿十三不占理,他的奴才又放肆,恐怕额娘半句也不会对阿玛说的。不如请惠妃娘娘,惠妃娘娘德高望重,只有她才能多多宽慰皇阿玛。”
大阿哥嘴角一抽,呵呵苦笑着扬长而去。这边八阿哥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想到母亲方才对他说的话,的确未来的路上要有一个人为他挡在前面才行,老九和老十都不行,果然没有比虚荣心强的大阿哥更合适的了。
众兄弟各怀心事地分开,胤禛领着十三阿哥来给母亲道平安,挨了打这件事也算过去了。可二十板子着实不轻,胤祥路也走不稳,那边十阿哥就是找了个太监背出去的。胤祥却对哥哥说:“就是到了额娘面前趴下了,这路我也要自己走回去,皇阿玛见不得我们娘们儿气息。”
果然到了岚琪这边,十三阿哥就趴下了。虽说练武体格强壮,可谁会练到屁股上去,自小几乎没挨过打,这么一顿下来,这会儿孩子连话都说不出了。
岚琪又心疼又着急,埋怨皇帝下手太重,里头太医给上药的工夫,她在门前不住地徘徊,只等收拾妥当了才进来。胤祥怪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不敢看她,胤禛笑骂:“再有下回,阿玛那儿打完了,回来接着打。”
胤祥不敢顶嘴,但别过头来对岚琪说:“多亏了额
娘的法子,小安子算是保住了。九哥果真当着皇阿玛的面答应不再追究他,我就当是给皇阿玛磕头,不委屈。可他们要真敢私下里伤他,我……”
结果话还没说完,屁股上就被四哥重重拍了一巴掌,胤禛喝令他闭嘴。胤祥疼得要昏厥过去了,岚琪着急地怪儿子:“你手那么重,他是你弟弟啊。”话音才落,外头又跑进来毛头小子,只见十四阿哥闯进来嚷嚷:“我看到十阿哥他们被抬出去了,原来十三哥也挨打了,皇阿玛太不公平了。”
岚琪则指着小儿子对胤禛说:“胤祥那么乖,不用你操心,这一个,你倒是替我好好管教,我到底哪儿少教导他了,怎么这么大了还是浑身孩子气。”
胤祯不服气地看着母亲,等意识到哥哥正瞪着他,气息才稍稍弱些,拽了额娘的胳膊说:“人家好好的呢,就是额娘您总说我不好,四哥看我哪儿都不顺眼。”
三个大小子在眼前,岚琪欣慰之余,心中总有一份隐痛。她的胤祚若还在,那样性子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模样?可她还是晃了晃脑袋,她不能不知足啊。
中秋过后,天气渐寒。腊八时,胤禛和毓溪带着侧福晋和孩子们进宫请安。胤禛怕额娘寂寞,原想把念佟和弘晖、弘昀留下一个,岚琪却说那样孩子该寂寞了,而且她已经习惯了清净日子,就没有答应。一整天节庆应付下来,傍晚儿女们要离宫,十三十四也回阿哥所去了,胤禛却让毓溪和李侧福晋带着孩子在偏殿等一等,他有话要对母亲说。
岚琪见儿子神情紧张,静下心来听,先听说皇帝明年要再次南巡,她笑着说皇上已经同她讲了,也要带她同行,但胤禛又道:“之前随皇阿玛走了一趟后,有件事一直没敢向您和阿玛禀告,这阵子越愈演愈烈,儿臣不知怎么应付才好。”
岚琪让他直言,才晓得,是四阿哥之前走过一趟江南后,就有官员巴结上了,起初只是送些并不怎么值钱的乡土特产,写一封信函请安问候。如今是越来越夸张,这进了腊月,大把大把的银子直接往贝勒府送,夹杂在请安的信函里,他不收也算收下了。
“额娘,那些银子我一分没动,但不晓得怎么处理好,我想跟皇阿玛说,可是……”胤禛言辞犹豫。
“可是什么?”岚琪想不到。
儿子道:“不只江南,其他各省各地,全国都有官员往京城里送孝敬,您这儿每年都有冰敬炭敬,何况我们在朝堂里,还与他们多少有政务上的往来。这种打着孝敬的名号贿赂的事,何止儿子一人,从大阿哥和太子往下,只怕胤祹才立门户也开始收了,我若去向皇阿玛坦白,不知将其他兄弟置于何处。三福晋当初支领内务府钱款惹出事后,皇阿玛对我们说得清清楚楚,阿哥里若是有收受贿赂的事,他绝不会姑息,可是额娘,这事儿就从来没停止过。”
岚琪感慨:“难怪你为难,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你若是孤高冷清地责备那些官员,往后差事难办,他们指不定还给你穿小鞋下套子,别人还未必理解你的苦心。”
胤禛道:“额娘说到点子上了,他们一个个老奸巨猾,京城里的就不好对付,千里外的更加难缠。”
岚琪手里捧着暖炉,轻轻抚摸上头的珐琅纹路,想了想问儿子:“你缺不缺那些钱花?”
胤禛摇头:“府里的过日子足够了。”
岚琪又问:“办差的时候,要不要撒钱通人情?”
胤禛道:“儿子一开始就立下规矩没这事儿,如今他们也明白了,不敢在儿子跟前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