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还有空闲,皇上国事要紧。”岚琪欢喜地笑着说,“三藩大定就在眼前,皇上不要惦记臣妾。”
“刚才那些话,朕听见了。”玄烨却低下头与岚琪的脸凑得很近,几乎鼻尖相触,轻声笑着说,“你哪儿来的什么私欲?从那年元宵起,你就只能想着朕了。”
“可是……”
“可是朕没有要你担的烦恼,朕的江山多美,你的笑容就要多美。”玄烨温和地说着,“朕不会在乎所有人,不在乎的人自然就伤不到朕,可是朕在乎你,而你又为何要为不相干的人烦恼?”
岚琪心里暖暖的,点了点头说:“臣妾不乱想了,臣妾就是……”
“想朕了?”
“是,就是想见您,见了心里就踏实。”岚琪幸福地笑着,抬头见李公公来,知道该催皇上走了,朝后退了两步福了福,“大臣们等着了,皇上快请。”
皇帝带着喜气匆匆离去,玄烨交代让岚琪去皇祖母那里报喜,岚琪之后也离了御花园一路往慈宁宫来,因不曾坐轿子,大腹便便走得很慢。仿佛冤家路窄,行至半路就见贵妃的肩舆从前头过来,环春几人都暗呼不好,忙搀扶主子侍立在侧。
这一边,佟贵妃精神倦怠地坐在肩舆上,不比前头的人远远就看到自己,她直等走近了才现乌氏在路边,入目便是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方才在慈宁宫请安,被太皇太后教训了好一顿,她自入宫以来,太皇太后每每见她都是耳提面命的训话,教导她这个能做那个不能做。今日为她打了一个低贱的小答应,就硬是陪着在佛龛前跪了半个时辰听她絮叨,老人家那儿盘膝坐着不觉辛苦,可知她在后头跪着多疼。这会儿眼见福气满满的乌氏,怒从心生。
“停。”佟贵妃一声令下,边上青莲皱眉,轻轻劝了声,“娘娘,咱们回吧,您累了。”她心想着主子才被太皇太后教训,怎么又要惹是生非。
可肩舆还是落下了,佟贵妃慢步走来,见环春几人搀扶着乌氏就要行礼,冷笑说:“德贵人不必多礼,前些日子太皇太后不是免了你行礼吗?本宫固然比你尊贵,可皇嗣更尊贵,本宫可担当不起。”
“嫔妾惶恐。”岚琪欠身应着,目不敢正视。
佟贵妃却越走越近,边上绿珠下意识地搀扶岚琪往后退了一步,贵妃大怒,呵斥绿珠:“往后退做什么?本宫是恶狼猛虎,要吃了你家主子不成?”
岚琪轻轻推开了绿珠的搀扶,稍稍将她挡在身后,和气地问贵妃:“娘娘可有吩咐?”
“吩咐你?如今你是这宫里头金贵的人,本宫敢吩咐你什么,回头闪了肚子里的孩子……”佟贵妃冷幽幽的话语刚说出口,可脑中突然一个激灵,想起钮祜禄氏曾经对她说的话,皇后说,她和皇帝商量好,要让她抱养一个新生的孩子,那么巧,乌氏就上赶着要生了?
宫女出身的女人在贵妃眼里固然低贱,可皇帝喜欢她,太皇太后也喜欢她,若能抱她的孩子,不说让六宫从此更加敬畏自己,要紧的是,恐怕眼前这个女人,连同太皇太后和皇上,心里都会硌硬得很,而他们一个个不痛快了,她可就痛快了。
伸手摸摸岚琪的肚子,贵妃笑悠悠:“就快生了吧,你真是好福气,钟粹宫里风水好吧,布贵人头胎就能生
,你也好好的,承乾宫明明就在前头,本宫那里怎么就没这样好的福气。”
“娘娘凤体贵重,将养时日,一定还能为皇上诞育子嗣。”岚琪很恭敬地说着,任凭她抚摸自己的肚子,不躲不让。她知道佟贵妃哪怕恨不得自己立刻就死了,也不会大庭广众之下伤害她和孩子,这个女人跋扈霸道,但不傻。
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佟贵妃不禁出神,冷不丁听青莲喊她,才恍然醒来眨了眨眼睛问:“德贵人这是要去慈宁宫?那赶紧走吧,别叫太皇太后等候了,才跟本宫说了好半天的话,等你泡茶去呢。”
岚琪不提什么吴三桂死了的事,怕勾起她知道刚才玄烨和自己单独在御花园,福身答应。只等佟贵妃坐了肩舆离开,她才抬起头,淡淡朝她的背影望了眼,便扶着绿珠、环春的手往慈宁宫走,之后一路都没说话,将近宫阁时绿珠忍不住说:“主子,奴婢瞧着贵妃娘娘看您的肚子出神呢,她不会是打什么歪主意吧。”
岚琪没说什么,待进了殿内,告知太皇太后喜讯。听闻吴三桂死了,太皇太后先是为玄烨高兴,但免不了感慨当年岁月,吴三桂引清军入关,那时候多尔衮还在,如今连吴三桂也死了,他们这一辈的人是都该走了。
看着太皇太后的情绪起伏,岚琪明白玄烨的为难,玄烨满腔热情平定三藩稳固江山,可对祖母而言,却是要一遍遍翻出当年的事当年的人,还是自己这个毫不相干的人来报喜的好,不论老人家是喜是忧,她都能理解接受。
“瞧瞧这肚子。”太皇太后总算将自己从往昔中抽回,轻轻摸了岚琪的肚子,“一定是个小阿哥,我怀福临时肚子也长这样。”又叮嘱再过些日子不要随便让人摸肚子,姐妹间如此,皇帝更是,怕摸多了肚子引得胎动早产,要让孩子踏踏实实地在娘胎里养足了日子才好。
闲话半日,太皇太后便打她早些回去休息,让苏麻喇嬷嬷用轿子送,自己进了佛堂去诵经。兴许是还惦记着几十年前的事,众人不敢多嘴,侍奉她入佛堂后,苏麻喇嬷嬷便来送德贵人。
岚琪挽着苏麻喇嬷嬷走到宫门前,看着小太监们压轿子,心下一横不想再犹豫,拉着苏麻喇嬷嬷到边上说:“有一件事想求太皇太后,可刚才那情形实在开不了口,嬷嬷您帮我听听,看是不是能在太皇太后面前说的事。”
苏麻喇嬷嬷笑问:“您这样紧张,是什么要紧事?”
岚琪喉间蠕动,眼神怯然更满是期盼,轻声道:“皇上曾说,希望太皇太后能替我养这个孩子,大概还没向太皇太后提起来,又或者皇上忘记了,但我还想自己求太皇太后,不论日后这孩子养在哪里谁来养,嬷嬷,我只不愿让佟贵妃碰他。”
苏麻喇嬷嬷想起佟贵妃和德贵人几乎前后脚来去的,不禁问:“是不是路上碰见了?佟贵妃又对您做什么了?”
岚琪摇头,真诚地看着苏麻喇嬷嬷:“说一句不敬的话,佟贵妃厌恶我,可我也讨厌她,刚才她摸着我的肚子若有所思,那眼神都是直的,我不怕她会对我做什么,可我怕、我怕她会想尽一切办法要这个孩子。嬷嬷,我若对太皇太后说,她会不会恼我不懂事,要坏了宫里的规矩?”
“没有的事儿,过几日您再来,自己跟主子好好说说,主子不就是喜欢您实诚率真?”苏麻喇嬷嬷爱怜不已,哄着岚琪,“再者皇上既然亲口对您说过了,您也大可放心,咱们万岁爷金口玉言,没谱儿的事绝不轻易开口,您还不了解皇上吗?”
岚琪面颊绯红,心头阴云一扫而空,挽着苏麻喇嬷嬷亲昵地说:“有嬷嬷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但苏麻喇嬷嬷嘴上虽说让岚琪过几天自己来求太皇太后,但转身夜里侍奉时,就将此事说了。太皇太后也不觉得新奇,把孩子送去承乾宫,被如此骄纵跋扈的女人抚养,换谁都不乐意,只不过乌岚琪说出口了而已。
“有了孩子,人总还要变一变,我挺想看看岚琪会变成什么样,眼下这个请求是一件,往后的日子,不知还会不会再有别的事。”太皇太后笃然笑着,完全没把这些事放在眼里,嘱咐苏麻喇嬷嬷,“总想着她怎么就真能无欲无求,在我身边从来不开口要什么,人太完美了看久了容易恍惚容易厌,我这样玄烨也一定是,现在听这些,才觉得她有血有肉呢。下回她再找你商量什么,你就立刻把她推到我面前来。”
苏麻喇嬷嬷则放下帐子笑:“说到底,您就是偏心贵人,换作旁人未必是这番说辞,您说呢。”
夜色越见深浓,各宫落锁的声响,锵锵回荡在皇城内。宫阁之间,有侍卫巡视而过,皇城一隅,两队侍卫相向而行,到了跟前看清彼此,这一边来的人纷纷抱拳行礼,称呼:“纳兰大人吉祥,今夜怎么是您当值?”
纳兰容若淡然道:“才回京,听说内侍卫改了编制,亲自来看一看,并不当值。你们且去巡逻,身上刀剑绑好了,勿惹声响扰各宫主子休息。”
侍卫们应了,从他身边而过,纳兰容若身后一个侍卫道:“大人,此处住了那拉常在和觉禅答应,那拉常在刚有了身孕,上头吩咐要多加小心。”
正说话,殿阁门忽然洞开,一个小宫女从里头出来,乍见外头的侍卫,吓了一跳,有人上前问她做什么大半夜跑出来,那宫女战战兢兢说:“我家答应又高烧不退,奴婢……想去请太医。”
容若闻言眉头紧蹙,心中怦怦直跳。
“大人,您看是不是放行?”有侍卫来问容若,更说,“只怕要先回过惠嫔或荣嫔娘娘,但这个时辰,二位娘娘必然已经安寝。”
容若沉了沉心,说道:“两位娘娘安寝不得惊扰,答应有疾也不能耽误,就先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瞧瞧,明日我去惠嫔娘娘处解释,派两个人跟这位宫女去。”
手下应诺,领着那战战兢兢的小宫女走,容若也不便在这里久留,但细想宫女的话,似不经意地问身边人:“听这宫女所说,那位答应身体很不好吗,怎么是说又高烧?”
侍卫便道:“回大人,属下只听说这位答应中秋节上遭贵妃娘娘重责,据说伤得不轻,恐怕是这个缘故。”
容若心头揪紧,竟无人告诉他这件事,家中额娘必然该知道,就连自己的亲信也瞒过了,真真是要杜绝自己和宫里一切往来?
殿阁之内,那拉常在因害喜而夜不能寐,听说觉禅答应又高烧时,未免人家觉得是她仗着有身孕而诸多琐事一概不理,便让宫人推说自己已经睡了不理会,没多久宫女却来说觉禅氏身旁的宫女出去了。
那拉常在很厌恶,怨怼道:“若在外头遇见什么人可怎么办,她真是太折腾,我还是要想法儿回了几位娘娘,给她另找一处去住。”
小半个时辰后,听说太医竟然真的来了,那拉常在又奇怪不已,派宫女去打听,才知道是遇见了侍卫,舒口气又不免愤愤:“就数她最多事,病死了才好。”
这般那般地抱怨,那拉常在显然已经忘了自己曾经也是默默无闻可怜的小答应,对觉禅氏毫无怜悯之心。而觉禅答应自己,似乎也无求生之意,太医来了也不配合,好容易搭了脉开了方子,大半夜折腾喝下两碗药,但她臀上的伤仍未痊愈,长久趴卧肠胃不适,喝下去的药没多久又吐了,伺候她的小宫女最后都坐在地上哭,求她不要再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