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写完之后很是得意,想象着张仲文看到这一段后气急败坏的表情,和那种一半撒娇一半调皮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一抖手那本子翻到后面空白处一页,几行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蜷缩在一角。杨立功拿起仔细一看,顿时呆住。
如果我真是一条蛇的话,他还会不会象过去那样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
如果我可以变成一条蛇的话,他会不会把我抱在手心里,继续听我对他讲话?
不过,不管我是什么,我都会永远听他的话。
让杨立功彻底失望的是,张仲文连过年都没有回姥姥家。他只在他爷爷奶奶家里匆匆过了除夕就又回他师傅那里去了。而且后来也是这样,每次几乎都是杨立功刚一放假回家,张仲文就已经到他师傅那里去了;每次他前脚迈出家门,张仲文后脚就回来了。在他大学的前三年里,只见过张仲文不到两次,一次是张仲文他爸爸带他到省城里看病顺便来探望他,还有一次是十一国庆节他回家里碰见小文也在放假。
他眼里的张仲文在明显变化。首先是张仲文长得很快,虽然还是那样的娃娃脸,可是他的的确确出落成一个高个子男孩,如果安静下来的话也多少给人一点文质彬彬的感觉;还有,他不象过去那样主动对自己说话,即使是说,回答也很简单。张仲文不再象过去那样喜欢缠着自己,好几次杨立功都觉得张仲文在盯着他看,可是当他转头的时候张仲文已经顾左右而言其它了。杨立功在大学里时常给张仲文写信,内容无非是督促他学习再加点问候而已;可是张仲文一次都没有回过信。他觉得张仲文在躲避着自己,而且绝对是有意的。以前在他身边叽叽咤咤热情开朗的张仲文不见了,现在的是一个在他面前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张仲文,他不喜欢,他很失落。他认为问题在于张仲文上了高中以后学习压力大,再加上青春期男孩心理有变化,所以就是这个情况。
当杨立功念到大三的时候,张仲文也该高考了。
那年杨立功的学校里搞基建,教学楼翻修,六月初就提前放了假。杨立功回到家,就赶上张仲文报志愿。
关于自己的前途未来,张仲文一点担忧都没有。他也学文科,高中那点东西还不够他塞牙缝儿的,除了数学稍微差一点儿之外,他各科平均一下考个好学校应该是没有问题。但是他爸爸妈妈心高,一心想让他上名牌大学,清华北大自不必说,总之是要一步登天,光耀门庭。
为了张仲文的事,全家人彻夜开会讨论,张仲文他爸爸甚至给他在北京的同学打了电话,咨询那年北大的录取分数情况。就在全家忙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张仲文一直对那些关心和安排置若罔闻,好象和自己毫无关系一样。厚厚一本招生指南他连个冷眼都没瞧,也不发表任何自己的看法。杨立功预感不妙,终于,在填志愿表那天战争爆发了。
张仲文的父亲狂怒着从办公室里赶回来,揪起趴在床上的午睡的张仲文就是一大耳光。全家都吓呆了,就听张仲文的爸爸咆哮如雷地喊:“你是不是想找死啊?你什么意思啊?爸爸妈妈的意见和安排你要是不喜欢,早说啊!那么多志愿你就填一个!是不是觉得你挺能的?不把这帮人放在眼里了?丢人显眼的东西!”
接下来是张仲文妈妈的数落,对他讲高考填志愿不是儿戏,不能任性。
张仲文没有反驳,也没有顶嘴。等他爸爸喊得嗓子都要哑了,他才慢慢悠悠地说:“不是我不听你们的,而是你们给我想得那些地方都没用。我只能考上我报的那里……”
“放屁!你平时模拟的分数我是知道的!考到北京上海应该没有问题!”
“你喜欢北京上海你自己去考好了。”这就是张仲文的回答。
“叭!”又是一个大耳光的声音。杨立功想出来劝,可是看着他姑夫暴躁的模样,连老人都不敢靠前,更别说他了。
“你别以为你会装神弄鬼我就治不了你!这志愿你不听我的,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去!”张仲文的爸爸气急败坏。杨立功一听,完了,张仲文一定会如他所愿的。果然不出所料,就听张仲文无所谓地说:“好啊,你要是讨厌我我走好了。”
“反了你了!你上哪里去?你哪里也不许去!”张仲文的爸爸一把拉住他,一顿拳打脚踢。
可是张仲文似乎根本没有反映,好象打得不是他,还镇镇有词地说:“你以为你关的住我吗?我再对你最后一遍,我只报那里,只考那里,我也只能考上那里。”
张仲文的爸爸被彻底激怒了,拎起一根柴火棒就要打他。没想到张仲文应手一挥,扣住他爸爸的手腕,起身一推,他爸爸反而被自己的力量所震,一下子跌在沙发上。还没等他反映过来,张仲文已经夺门而出,就听他妈妈喊道:“小文,你回来??”张仲文的爸爸拎着棍子再追出去的时候,张仲文连人影都没有了。
“大功,你快去撵他!”姥姥对杨立功说。杨立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也追了出去。
外面正直中午,骄阳似火,树静风止,因为太热大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只见张仲文高挑的身影在街角转弯处一晃,他喊了一声追过去。
“你到哪儿去啊?”杨立功对他叫着。
张仲文回头,眨眼睛对他笑了一下,很调皮,象小时候那样。杨立功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很就没有见过小文这样对他笑了,他加快脚步,想撵上他。可是他跑张仲文也跑,他停张仲文也停,两个人在大街上拉锯般地追赶起来。杨立功见光天化日的,不想招人笑话,见张仲文似乎很镇定,于是干脆也不跑了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着,看他究竟想到那里去。
张仲文在一家冷饮店前买了一支雪糕,很悠闲自在地吃了起来。杨立功默默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张仲文现在已经是一个一米八几的小伙子了,上次他看见张仲文还逗他说:你是不是吃了化肥了?现在的小文对他很陌生,杨立功在想到底是三年的大学生活改变了他,还是三年的高中生活改变了小文,不管怎么,他不喜欢这种改变。想着想着他发现小文已经来到了江坝上,今年雨少,江坝的一头在蓄水,而另外一头却几近干涸。有水的那一头江水很深,炎热的中午不少水性好的大人小孩子都在那里游泳。尽管这条江很谗,每年都要吃几个淹死鬼,可是每到季节来玩水的还是不少,张仲文伫立在高高的江坝上背对着他,吃完了雪糕竟然从口袋里套出一枝烟!很娴熟地点上,面对江水一口一口地抽了起来!杨立功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杨立功愤怒了,暗说我念了三年大学都还没叼上那玩意儿,你一个高中小鬼竟然……他想上去质问张仲文,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可是一瞬间他忽然想,反正自己也说不过他,而且现在他和家里吵架,心中郁闷,抽烟或许能烟能让他冷静下来,以后有机会再劝他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