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丽这房子是10年前——1997年买的,一套80多平的两居室,屋外还带了个30多平的大院子。和俞建成离婚后,周文丽跟上了发条似的,一天打两份工,白天在服装厂上班,晚上去东郊夜市摆摊卖炸土豆,挣下的钱,平日里除了给哥嫂家交生活费,其余花销基本是能省则省,就这样,攒了三四年,攒下4万多。这么多钱,在90年代也算个钱,只是,离买房子还是差得远。但有时候老天有心帮你一把,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1997年,雾山房市也学着香港那边,开始办理按揭买房,只要付一笔首付,其余房款按月还上,就成了。
10年前不比这阵,那时日还没有房产中介,开发商也算实在,说送院子就真送个大院子,周文丽看中这套房子,多少也有这个院子的因素,有了院子,种点蔬菜瓜果,一年四季也有得新鲜的吃。
得了房后,简单装修了一下,周文丽便带着俞非,从东郊哥嫂家搬了出来,搬进了市中心的长兴街。
长兴街有雾山最好的小学、初中、高中,搬到这里,俞非的上学问题就不用愁了,但周文丽的工作又成了个大问题,因为长兴街离东郊服装厂远,没通城铁时,一来一回要花上四五个小时,再来,从前自己心无旁骛的去上班去摆摊,是因为有嫂嫂帮衬着看孩子,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就得找个时间灵活些的工作了。踌躇了一阵,经人介绍,周文丽在长兴街一带做起了钟点工,这一做,就做了10个年头。
见俞非进了院,本来卧在橘树下睡大觉的锅巴立即站起身,摇摆着尾巴朝俞非扑了上来。
一年时间,锅巴已经从一只弱不禁风的小奶狗长成了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它的脸很长,尤其侧脸,十分英俊,像一位从英格兰远道而来的大侦探,头顶两片对称的橘色倒三角毛发,一路包围过眼睛延伸到耳后,胸前大片大片的白色毛发,像天边的云一样柔软蓬松,摸上去那叫一个顺滑。
俞非喜欢锅巴胜过世界上所有的狗子。自然,锅巴也喜欢俞非,胜过世界上所有的人类。但凡俞非在,锅巴总是贴在俞非身侧,有时候喜欢得急了,锅巴会张口咬俞非的手臂,轻轻咬一口,又松开,直到俞非伸手去抱它,每当这时,锅巴便会咧开大嘴,露出粉色的大舌头和白白的小尖牙,像是在哈哈大笑。就像现在。
俞非蹲下身抱了抱锅巴,又起身走到屋檐下的狗房前,从狗房一侧的挂钩上取下一根狗绳,锅巴一路贴着俞非,见俞非把狗绳撑开,便开开心心在原地转起了圈圈,它可聪明,知道俞非拿狗绳就是要带它出去玩了。一天没见到俞非了,它都想她了。
带着锅巴从院子出口出了门,俞非刻意绕到单元门前晃了一会儿,她也不知道她想看什么,大概是看看厢货还在不在,或是想仔细瞧清楚那些时髦家具的样式……厢货还在,车厢里的家具都搬得差不多了,主人家还是没露面,罢了,俞非想着,以后有的是机会,便拉着锅巴出了小区,往金羊公园的方向去了。
尔后,一整个暑假,俞非有意无意的往邻居家的窗户、院内看了无数眼——两家院子紧挨着,中间只隔了道不足两米高的枯木篱笆,这篱笆还是周文丽当年搬过来时捡木头扎的,这几年,隔壁换了好几轮邻居,却都是些对院子不上心的主,所以隔壁那院子总是乱糟糟的,杂物杂草一大堆,锅巴往里一扎,出来都得长蜱虫——直到暑假结束前一周,俞非才在隔壁院子里瞅见了新邻居的身影。
那时已临近傍晚,吃过晚饭,俞非照例进院给锅巴套绳,准备去金羊公园散步消食。却是刚掀开网纱门,就听隔壁院子传来稀稀嗦嗦的动静,俞非蹲到狗房后,透过篱笆的缝隙往隔壁院瞧,时值夏末,周文丽种的二季南方春夏可种两季瓜果蔬菜,例如黄瓜豆角一类,第一季在春天种下,初夏就能吃上,到了盛夏,藤蔓基本就枯了,这时候扯了之前的藤蔓,翻一翻土,再种第二季,夏末秋初时就能再吃上一茬,但由于天时原因,二季瓜果蔬菜总没有第一季种出来的长得好,味道也不如第一季。豆角爬满了篱笆墙,个中缝隙并不很清晰,影影绰绰间,俞非瞧见一个高大的白影,不知这白影是周文丽口中那个帅儿子,还是这家的男主人。
俞非实在好奇,便蹲着身子慢悠悠爬到了篱笆墙下。锅巴贴在她身旁,摇着尾巴亦步亦趋的跟着。生怕锅巴将行踪暴露,蹲到篱笆墙下后,俞非郑重其事对锅巴比了个“嘘”声的手势,锅巴果真乖乖卧在一旁,只是,尾巴仍然一下又一下的往地上扑扇。
顾不了那么多,拨开豆角的藤叶,俞非透过篱笆的缝隙,看清了那个白影,纵然只看见一个背影,俞非也万分确定,这是儿子,那个帅儿子。他个头不矮,稍稍伸手,轻轻松松便扯下了院墙门上那副脏兮兮的七彩珠帘,看来他不喜欢这副珠帘。他身上的白色体恤,似乎是件球衣,球衣的后背上印着四个大写的英文字母,raul,字母下方是一个大大的数字7。
许久以后,俞非才晓得,这是周序最喜欢的球队——皇家马德里的球衣,raul是劳尔,皇马的球员,7是他的球衣号码。
他终于转过身来,双手捧着一大团方才从门框上扯下来的七彩珠帘,两条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像是有意呼应似的,男孩的脸上,眉头也皱得紧紧的,眉头往下,暗沉的眼波里,布满了嫌恶与不耐,看来他真的很讨厌这副珠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