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稀里糊涂的活着。
他想找回成仙前的记忆,无论那段记忆好与不好。
褚漫川不假思索道:“最好不要。”
他的眉目黑压压的笼着一层寒意,语气也是没得商量的口吻。
“弟子知道了。”兰则安虽然诧异,却没多嘴,只乖乖答应下来。
褚漫川迟疑一阵,多嘱咐了句:“你没了成仙以前的记忆这件事,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
兰则安话里也多了几分认真:“弟子明白。”
“你先退下吧。”褚漫川突然想到自己还没跟他说:“你住东边那间屋子,书房里的所有书你都可以随便看,有什么不懂之处过来问我。”
“是。”
兰则安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尽头,窗外骤然起了一阵风,伴随着“沙沙”声响,一片火红的枫叶轻盈飘下,在空中悠悠然打着转,飞进窗子里,最后飘落在褚漫川面前。
……
“师尊,院子里空落落的,日头烈的时候太刺眼了,我们选一棵树种下吧?”当年,楚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山间就有风吹过。
那人平素只穿两种颜色的衣裳,要么就是看起来深沉稳重的黑色,要么就是看起来肆意飞扬的红色。
褚漫川一直都觉得,红衣更适合他,更适合楚崖。
最初,楚崖想种一棵金桂,当时他说:“师尊,桂花可以做点心,可以泡茶,可以酿酒,还可以做甜滋滋的糖蜜。”
褚漫川听了莞尔,不由得打趣道:“你怎么总是想着那些吃的东西?”
“谁说的?师尊!桂花很香的,到时候花一开,别说这间小院子,便是我们整座藏月山,都会是香的!”楚崖边说边开始畅想:“还有啊,到时候再时不时吹一阵山风,风吹花落,花落成雪,那该是多漂亮的景色啊!”
褚漫川却没有答应他,而是有了其他的想法:“红枫呢?楚崖,我想种一棵烈焰一样的红枫。”
“当然好啊。”楚崖一口答应下来,道:“我本来是看师尊无所谓,我才提金桂。师尊既喜欢红枫,那我们就种一棵红枫,届时我们小院一年四季,满目红霞。”
褚漫川忍不住顺着他的话遐想:“那到时候便是,风吹叶落,叶落成火。”
“没错,一地的枫叶看着还会格外喜庆呢!”
那时,庭院里真的是空荡荡,抬头就是天,低头就是青石板铺成的地。
那时,什么都没有,却也不显寂寥。
……
年华飞逝,院子里的这棵枫树也长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茂盛了。
抬头是枫叶,低头也是枫叶,但满院子的枫叶却是跟“喜庆”沾不上一点边。
褚漫川轻轻闭上眼,声音混在风里,低不可闻。
“应该种金桂的。”
飘了一夜细雨,第二天整座藏月山都好像带着潮湿的水汽。
正屋廊檐下系着的铜铃突然泠泠的鸣响,褚漫川瞥了眼,颇有些不耐道:“有人来了,此人是器合峰峰主,段至。”
将将辰时初,兰则安习完那套剑法的后半段,虽然一直喘着气,气息稍显不稳,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是极好的。
因为练剑,他高束起马尾,一双眼眸明亮有神,像是清晨的第一道曦光。
不过今日天不好,褚漫川抬眼看看灰蒙蒙的天,再望向兰则安时,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兰则安的真身。
一株被风雨无情拍打,却仍坚持傲然生长的兰花。
五峰峰主同时也是万世仙宗的副宗主,兰则安想着天色还早,这个时候过来恐怕是有什么要紧事,遂道:“那弟子就先退下了。”
“不用。”褚漫川慢悠悠说着:“你才是他过来的目的,今天没见着,就会有第二天、第三天……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兰则安后知后觉发现,师尊在他面前从来不隐藏自己的性子。若是遇见什么不喜欢的人或者不喜欢的事,褚漫川就会把不喜、甚至是厌烦挂在脸上,清清楚楚,让人一目了然。
比如说当下,他应该就很不想接见这个叫“段至”的人。
兰则安正思索着,就见庭院大门外走近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洁白的袍子,身形融入苍白飘渺的雾气中,就像一个逐渐逼近的幽灵。
等他迈过门槛,彻底走进庭院里,兰则安才看见他有一头光滑的白发,像是修真界被摸秃了脑袋的小猫小狗,紧紧贴着头皮,衬得那张普通的脸更是平平无奇。
自打兰则安从婆娑古境里出来,他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么打扮的人。
除却眼睛和嘴唇,这个叫“段至”的男人全身上下除了白色,再也找不到第二种颜色了。
兰则安想起他的身份,器合峰峰主,心里大概有了些猜测。
不出意料之外,事实也的确就是他想的那样。
段至停在距离褚漫川三步的地方,也不笑,也不先打招呼,而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把兰则安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鼻腔里溢出一声轻蔑的笑,继而才开口说话:“模样倒是挺像你那个死了的弟子,就是看着病怏怏的,根骨也一般,你既然会把他收入藏月山,真是丢人。”
“也丢我们器合峰的人。”段至冷冷道。
褚漫川八风不动,端坐在那里,既没起身迎客,也没有要给兰则安介绍的意思,只是单手支着头,露出了一个讥嘲的笑:“怎么?当了七百年的峰主,就不把我这个‘前峰主’放在眼里了?”
兰则安心绪微荡。
师尊以前,竟然是器合峰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