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好问与屈突宜各自戒备,只不过屈突宜将长刀抵在身前,而李好问将利刃背在身后——不到万不得已,李好问可不愿对这位邻居横刀相向。
此刻的张嫂,当真与一枚傀儡毫无二致。她浑身僵硬,面无表情,浑身上下似乎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枚关节能够活动。
卓来见到熟人竟变成这样,眼泪都要下来了,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张家嫂子,你怎么了?……你这样,武哥得多担心啊!”
李好问忽见张嫂的脸似乎扭曲了一下。
他心中一动,凑在卓来身边低声道:“卓来你继续喊话,尽量说一些张嫂在乎的事……”
卓来机灵,连忙大声道:“张家嫂子,你要不要坐下歇会儿,我去请武哥,顺便把大郎也一起带来……”
张嫂的面孔扭曲得更加严重,脸现痛苦之色,此外还有一丝丝的歉疚。她浑身的关节接连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似乎想要拼命挣脱束缚。
卓来见状,作势要往门外跑,要去寻张武父子。
而李好问则开口安张嫂的心:“没事的,这里是诡务司。张嫂,不管你身上出了什么事,我们一定能替你解决……”
就在这时,张嫂的面孔忽然裂开——
确切地说,不是她的面孔裂开,而是那层木然不动,仿佛假面般牢牢罩着的僵硬面皮突然裂开了,消失了。
属于张嫂的那副眉眼突然生动起来。
“六郎君!”
女人凄然叫喊。
“我不成了,求你帮忙看顾你武哥和侄儿……”
听见她这么说,李好问只觉心头关于张嫂的印象瞬间都涌入脑海——
那个厨艺精湛,做得一手绝妙古楼子的厨娘;那个面对傻儿子分外慈和的母亲;那个会和丈夫拌嘴,吵起架来十分泼辣的婆娘……一转眼,却又是与张武一道,相濡以沫过着平凡日子的大唐女子。
李好问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涌动:这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活生生的人——此前的张嫂,想必是被什么所控制住了,成为了傀儡。
李好问大声喊道:“我答应你,但我也一样要帮你……”
张嫂的声音转嘶哑,喉咙里逐渐传出咯咯咯的声音,似乎她的喉头重新又受人控制,越来越不能自主。
“六郎君,不要管我,小心,小心……”
说到后来,她已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力以目视前方的地面——那里摆着一只陶瓮,是早先食肆伙计们送廊下食时一起送过来的。但直到此刻,这只陶瓮还没被动过。
说到这里,张嫂的身躯再度变得机械和僵硬,被完全控制重新,成为刚才那个不具备生命的傀儡。无论是说话还是使眼神,她都已再做不到。
李好问与屈突宜同时反应过来:
“不好!”
“拦住她!”
“不要让它打开那只陶瓮……”
然而这一次,李好问确实“看到”了未来的景象:张嫂表情木讷,四肢僵硬,却伸手向前,揭开了陶瓮上遮着的盖子……
他的“危险预感”提前的有限,只能提前一个弹指——另外,被他以“危险预感”看见的景象,其实也意味着必然成真的现实。
在张嫂身边,李贺浑浑噩噩,而老王头距离稍远,来不及阻止。
等到老王头一个箭步赶至,伸手制住“张嫂”时,那只陶瓮的盖子已被“张嫂”揭开,黑色的“蜮”混杂着不少蜈蚣、蜘蛛、蟑螂、蚂蚁……如同黑漆漆的一大片墨水,从陶瓮里瞬间倾泻而出。
与此同时,陶瓮中还传出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李好问:终于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么香的蕈子来遮掩了。
从陶瓮中涌出的蜮迅速向有人影的地方奔去。
屈突宜高声提醒:“各位,下一波攻击来了,既要提防蜮虫的‘含沙射影’,也要提防你们自己的影子……”
屈突宜话音未落,蜮虫已经涌至人们面前。
李好问挥刀横扫,蜮虫随着他的刀刃被扫开,随即又全都朝他脚下的黑影涌来。李好问觉得面颊和手臂疼痛,想必又被这些蜮虫吐出的“砂砾”击中了。
他刚要利用手中的长刀再次将蜮虫扫开,眼前突然出现预警——一枚黑色的箭头从地面上猛然钻出,快捷无比地扑向李好问的面门。
李好问在心里咒骂一声,同时身体自然而然做出避让的姿态。几乎与此同时,地面上真的出现了这枚黑色的箭头,是由他自己的影子汇聚而成,凝固了十足的力道,迅如闪电,向李好问的面门射来。
李好问心里清楚:若是没有那提前一瞬的危险预感,这枚影子所化的箭头,就能准确无误地射入他的脑袋。
被我自己的影子射死——这种事,说出去谁信啊?
李好问在自己内心吐槽一句,同时集中精神,以应付那大批涌至的蜮虫。
屈突宜和姜有年那里,顿时也陷入同样的苦斗,痛苦的喊声不断传来。
而这一次,连老王头也不例外。两只黑色的蜮虫飞快地奔至老王头面前,一只扎入影子,一只扬起头,“波波”地吐出沙粒。
老王头“呸”地吐出一口浓痰,浓痰有如兵刃,将那只蜮砸了个七荤八素,随即又黏黏稠稠地将其包裹住。另一只蜮刚要扎入老王头脚下,被他一脚踩住,摁在地面上碾了又碾,顿时成为一滩黑泥。
屈突宜与百忙之中看向李贺——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2……”
李贺依旧在与仙人交流品酒的心得体会。
“今天本司的运气太不好了!”屈突宜低声咒骂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