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直到李好问收拳并脚,重新立正时,诡务司内一直保持着极度的安静,竟没有人能再发一声。
敦义坊。
李好问带着卓来,赶在更鼓停止之前,冲进了敦义坊的坊门。
进了坊门之后,李好问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其实他的腰牌是可以叫开长安城中任何一坊的坊门的,完全不用这么着急上火才对。
但李好问很快看见了等在坊门内脸色焦忧的张嫂,心想:看来,晚归之前,最好还和张家打个招呼才行啊。
于是,他与卓来惯例去了张家的“敦义坊小饭桌”。
在张家,李好问坐在一张胡椅上,暗暗回想今天白天在白天发生的所有事。卓来则绘声绘色地给张武和张家傻儿子描述他家郎君是如何得了官身,压服了长安县那个不可一世的不良帅……诸般光辉事迹。
张家的厨房里,这时飘出了扑鼻香气。张嫂今日按照李好问的指点,改了几味香辛料,又用皮制小风箱加大锅镬下的火力,做了几样小炒出来。
炒制菜肴的方法,李好问向张嫂提了好几次,张嫂舍不得柴薪,从不肯尝试,但今日不知怎么便同意了。
这久违的镬气让李好问单是闻到便食指大动。
这一顿,李好问吃得极其满意。然而用过饭,张武却非常遗憾地向李好问道歉,说他们一家子已经退了租,这两天就要从敦义坊中搬出去了。
李好问忙问为什么,得到的答案却;令他并不感到意外——
张嫂牵扯进郑家的“屏风杀人案”,敦义坊中原先的主顾都认为她沾了“晦气”,原本请她上门帮厨的人家现在都不再相请,而张家家里的“小饭桌”,也就只有李好问和卓来两个每天点卯的常客。
“武哥,去哪里落脚已经找好了吗?”李好问见张武脸现难色,欲言又止,便主动挑起话头。
“没,没……”
张武老实木讷,迟疑了片刻才涨红了脸说道。
“六郎如今都有了官身了,去过的地方也多,见过的市面也大,能不能替我们问问……”
“原本想要摆脱我岳丈帮忙的,可是……”
说到这里,张武欲言又止。
李好问顿时明白了,他一早就听说过张嫂娘家不待见断了腿的女婿和傻外孙,总是撺掇着张嫂和张武和离改嫁。张嫂放不下丈夫和儿子,总是不肯。
现在张家一家三口再求岳家,那岂不是送上门去任人刁难吗?
李好问便点点头,没把话说死:“武哥莫要担心,我会替你留意。”
张武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起头,向捧着饭菜进屋的妻子投去了一个欣慰的眼神。张嫂那张苍白面孔上便多出几分笑意。张家的傻儿子能够感受到屋内的轻松气氛,便也拍着手嘿嘿地笑起来。
李好问虽然没有直接目的地可以推荐给张家,但是他在心中想到了一个人——章平。
章家开着一家蒸饼店,貌似生意兴隆,以至于需要章平每天上衙之前去帮忙。
蒸饼铺子是小本生意,章家或许没法儿再多雇一个人,但李好问觉得这位算是餐饮界资深人士,至少了解丰乐坊那附近的行情,认识些同行什么的,应该能提提建议,或者牵个线什么的。
别过张家,李好问带着卓来回到自家宅子里,此刻他怀里就揣着那份将宅子转到自己名下的文书,上面盖了长安县的大印。也就是说,现在李好问终于住在“自己家的”宅院里了。
卓来回东厢休息之后,李好问忙看向他的母亲和妹妹。
今天是他第一次在敦义坊宅子以外的地方看见崔真女士和十五娘,此刻他心里又欣喜又好奇。
“阿娘,您今天在族老家里……感觉可好?”
崔真笑容浅淡:“今天真是辛苦我儿了。”
她避开了在李贻家的经历不谈,但很显然,这段经历是李家三人全都不会忘的。
但十五娘嘟着嘴地告诉哥哥:“族老家那个老虔婆……阿娘,我可没骂错,她以前尽帮着四堂兄欺负阿兄!……阿兄,你知道吗?后来我在她家花园里遇见她,就从暗处跳出来吓了她一下……”
李好问:啊这……
十五娘太顽皮了!
“她吓得跟什么似的……”
李好问瞬间没能说出话来。
真的假的?我自己精分出来的妹妹能吓到族老夫人?
“阿兄,若是你的诡务司明日接到报案,说是光德坊有人被吓坏,就定是那个老虔婆了……”
十五娘话还未完,就听崔真轻声呵斥:“十五娘不得无礼,你伯父伯母怎会把你告到诡务司去?”
十五娘听见,噗嗤一声也笑了出来。
李好问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他估计李贻夫妇应该拉不下脸皮,把案子送到自己统辖的诡务司去。
不过,如果族老夫妇真的投诉到诡务司,那受惊吓的估计还是李好问自己——他一直以为妈妈和妹妹是自己从原主那里继承来的精分人物,难道还真的是“鬼”不成?
“阿娘,十五娘,我想……向你们二位请教一些事。”
李好问觉得自己急需有人能帮助自己理清思路,而母亲和妹妹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是自己“精分”出来的亲人,绝不会向外人泄露他的秘密。
这时,母亲崔真正娴静地坐在榻上,在专心听李好问讲述入主诡务司之后的经历;而妹妹十五娘却双手沾满了墨汁,在一张庞大的宣纸上拍手印玩儿,对李好问白天里波澜起伏,精彩纷呈的生活,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