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李好问听得轻轻吸气:这听起来确实有那么一点儿郎情妾意,情定终身的意思了。
屈突宜却追问:“那杭知古人呢?问问他不就全都清楚了?”
叶小楼两道短短的蚕眉恼怒地一缩,似乎在说:你都能想到的,我难道还想不到吗?
“杭知古在那幅屏风绘制完成之后,就说自己攒够了养老的钱,回乡养老去了。”
屈突宜与李好问同时小声嘀咕:“这可真够巧的。”
“作坊的账簿也查过了,生意人从不记载那么详细,但凡屏风已经交付,钱也已经收讫,账房就也懒得多记。”叶小楼补充。
“不过那确实是一大笔钱,对得起杭知古的名声,和他在那具屏风上耗费的时辰……”
李好问暗暗思索:看来这小报八卦虽然离谱,但细节能与事实对得上,确实又为这桩奇案提供了一个调查新方向。
“叶帅辛苦了,昨日刚得的差使就已经查出来这么多。”屈突宜夸奖着,眼看着叶小楼带上了得色,便又开口补上一句,“虽然还比不上那《长安消息》的小报记者。”
叶小楼瞬间脸如黑炭,却又不好说什么。
李好问在旁边看着,心里很清楚:叶小楼刚才一进来就叫错了屈突宜的姓氏。而屈突宜这人从来不记仇,一向是当场就报了。
屈突宜眼珠转了转,斟酌着开口相询:“看来此案确实与倚云楼楚凤魁有关,本司需要前往查证,叶帅打算一道前往吗?”
叶小楼本来要张口答应的,突然硬生生顿住,端正面对屈突宜,双臂环抱,傲然道:“当然要去!……只不过,不会和贵司一起!”
“这么多年了,两县沿袭的规矩,一旦案子移交给贵司,就要对贵司言听计从。
“但此案眼下线索清晰,小楼不才,想要带着兄弟们试一试,看能不能独力查出贵司郑司丞不幸殒身的真相。”
这位叶帅明显是在赌气了。
“长安县查长安县的,你诡务司自查你诡务司的。你我双方就好好比一比,要侦破这等诡奇案件,究竟是你诡务司老谋深算,还是我长安县棋高一着!”叶小楼骄傲地一扬头,起身拱手,“等我们掌握了重要线索,自会通知贵司。若是主簿没有别的吩咐,下官这就回长安县去了。”
屈突宜待叶小楼转身迈着大步出去,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微笑对李好问解释:“对平康坊倚云楼这种所在,敝司较之长安县有比较大的优势,分开查有分开查的好处。午后去倚云楼,李郎君一起去吗?”
李好问点头。
他刚才已经都答应参与郑兴朋一案的侦破了,不能就此食言。
再说,平康坊这样的地方,确实令人心存一丢丢的好奇。
待在一旁的章平却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平康坊……倚云楼,又要花钱了,老屈,你悠着点,最近司里可不宽裕!”
屈突宜却朝叶小楼离去的方向轻轻努嘴:“这不,刚帮你省了一大笔?”
章平想想也是,顿时面露轻松。
李好问在心里为叶小楼点蜡,祝福他早日掌握屈突宜的准确姓氏。
一时双方说定了午后动身,李好问暂别诡务司这两位,借了司内的地方盥洗一番,将周身收拾齐整。
章平见李好问离开偏厅,赶紧冲屈突宜使个眼色,将刚才那份《长安消息》翻到广告位,指给屈突宜看一块豆干大小的“良宅待售”消息。
“现有敦义坊十字街东北良宅一座,房舍精致,小园清幽,现诚意出售,价款从优……”
屈突宜看着忍不住笑出了声,悠然道:“这回大概可以帮新司丞做决定了。”
他将报纸递回给章平,微笑着点头道:“老章,就按我们之前商量的来。”
章平神神秘秘地点头,比了一个“我办事你放心”的手势。
午后,李好问与屈突宜两人并列,立于平康坊坊门处。
屈突宜已换掉了圆领官袍,此刻穿着常服。他气质儒雅,看起来像是一位略有些年纪的书生士子。
而李好问则穿着他日常那一件蓝布襕衫,戴罗纱幞头,也有几分书卷气。此刻他故作冷静,负手而立,以掩饰他平生第一次到这烟花之地的事实。
眼前就是平康坊——大唐第一声色犬马娱乐场所。
事实上平康坊并非整座里坊都是烟花地。青楼建筑群其实只占平康坊东北的一小部分,不到整个里坊的四分之一。李好问两人刚从北门进入,路左边便出现北、中、南三道曲巷向东面延伸。
此刻还未到未时,道路旁的楼阁中已隐隐传出丝竹之声,亦能听见歌声缭绕,声可裂石。
这三道曲巷的巷口各立有一块石碑,上刻八个大字:“未成丁者不可入内。”
李好问:这是……未成年人保护模式?
难怪今天出来之前屈突宜不让卓来跟着。
屈突宜见他一面望着那块石碑一面揉额角,便微笑开口解释:“未成丁者不得入曲,未及笄者不得迎客。这两件,都是林大学士当年定下的规矩。林大学士的这个提议,得到子弟众多的大族认同,又有武皇支持,朝中便轻易许可。”
原来如此——李好问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
平康坊的皮肉产业在生产力低下的封建时代是无法根绝的,林嫱能做的,仅是保护年纪幼小的女孩们不受侵害。但她却打着保护“未成丁者”的旗号,也就是保护那些年轻的龙子凤孙、豪门贵胄们,不让他们过早沉迷声色,自然支持者众,法令得以顺利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