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君真是的,再不回去,坊门都关了就回不去了。”
这时公廨里一个细瘦身材的年轻男人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看见卓来,声音飘忽地问:“小郎君,你在等谁?”
卓来一抬眼,更是一激灵:这人,长得真让人心里发毛呀!
这个青年看着也就比李好问略年长些,二十四五岁模样,身材高而细瘦,横看像竹竿,侧看像杆竹。他生就两道连心眉,眉心生着稀疏的眉毛,乍一看像是只长了一条眉毛,长长地横在额头上。
“我……我在等我家主人!”
卓来害怕起来,赶紧将脖子转开,不看那人。但他天性倔强,不等到李好问不肯罢休。
“……我家主人是今日刚到诡务司的李六郎,他是来帮助破解郑司丞那件案子的。”
“原来是来敝司帮忙的李六郎,我听说过他……”
那个柔细飘忽的声音在卓来耳边再次响起。
“小郎君,你放心,你很快就见到你家主人的,很快……”
卓来被那个青年说得凭空多出信心,连忙睁大眼睛,望着重重廨舍。
果然,没过多久,从诡务司深处走出来一个高矮适中,不胖不瘦,眉眼俊秀的年轻人,身穿蓝布襕衫,蹬着六缝靴,正是李好问,只不过他背着双手,脸色苍白如纸,一言不发。
卓来看着心里有点发毛,好歹李好问人出来了,赶紧道:“六郎君,时辰不早,快要夜禁了。咱们快回去吧。”
“李好问”一语不发,只点了点头。
卓来长舒一口气,在前带路,迅速离开诡务司,向敦义坊赶去。
“李好问”走路时几乎不发出声音,就像是一片幽影,飘浮着尾随卓来家去。
“咚、咚、咚……”
长安城中,催更鼓沉缓而有力地敲着。一旦六百声更鼓敲完,各坊坊门便将关闭,各人不得在坊间行动。
“总算没晚!”
卓来好不容易在更鼓敲尽之前将李好问带进了敦义坊的坊门,上气不接下气地放慢脚步。
在他身后,“李好问”也同样放慢了脚步,大气不喘,面无表情。
卓来回头瞅瞅自家主人,觉得这一路有些不大对劲,忙问:“郎君,您还好吗?”
“李好问”点点头。
卓来见状立即放了心,很理解地笑笑:“郎君今日第一天去诡务司帮忙,就一直忙到敲更鼓,一定很累了吧?”
“李好问”又点点头。
卓来自己也很累了,于是打着呵欠带着主人直奔李宅,将“李好问”送至北堂,直白问了一句:“郎君,卓来能去睡了吗?”
“李好问”依旧没说话,点了点头。
卓来微觉奇怪:主人今日这么累,累得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吗?
一阵困意上涌,呵欠连天的卓来自觉接受了自己给出的解释,转身就回东厢。
他没走出两步,就听身后“噗”的一声轻响,北堂里的灯火已经被熄灭。李好问的居所成为一座黑黢黢沉寂的宅院。
诡务司机要室内,李好问指尖轻触泛黄的纸笺,飞快地“阅读”。
他大略扫过林嫱笔下用话痨方式记录着的宫廷与朝堂,专注于寻找有关“时间”和“穿越”有关的内容。
很快他就如愿以偿——林嫱在笔记里专门用大段篇幅详细记录了她一点点探索这种能力的全过程。
“身为穿越者,我刚抵达的时候,只恨自己竟被困在这个世界里……我怀念亲人与朋友,怀念现代生活的各种便利。我很想逆转时间,让自己再穿回去……”
李好问掩卷叹息:太有同感了。
“但我很快发觉了穿越者自带的能力包——我能够极其短暂前往指定的时间点,或者说,我能够进行‘时间跳跃’。到那里,然后再跳回来。
“完成‘时间跳跃’有前提条件:它必须有非常明确的指向。
“举个栗子,我可以很容易地跳去今晨我刚醒来睁眼的那一刻——因为那是有明确时间坐标的,可以具体到某天某小时某分某秒。
“但如果把时间指向换成‘女皇陛下掌握权力的时刻’,或者‘我对女皇心生崇敬的一刹那’就不会成功。
“因为女皇掌权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真心实意地尊崇这位手腕高超的封建社会统治者的。
“主要还是因为个人魅力……”
李好问:这很可以理解。从历史书上读到的人物和面对面相处的感受肯定不一样。
“基于这个原因,‘时间跳跃’返回‘过去’,比跳跃去‘将来’要更容易。因为已经过去的时间拥有已知的明确坐标。而‘将来’是不确定的,很难定位,除非是极近的——下一瞬、几秒以后。
“这种能力还有一个限制条件:跳跃去的时间点距离当下的时间坐标不能太过遥远。一两天之内对我来说非常轻松,一个月之外就有点困难。如果是一年以前的时间点,即使可以准确定位,对现在的我来说也实在太困难了。
“至于反向穿越回我最熟悉的‘未来’——我目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我的能力尚不足以支持我‘跳过’千年的时光。”
“这种能力还有一个弊端,就是过程太短,短得就像是心念电转,我刷地抵达了目标时间,又刷地返回当下。这就是我最初将这种‘时间跳跃’误认为‘记忆’的原因。
“或许将来我把这种能力掌握到得心应手了,就能做到更多。毕竟我的探索只是开了个头……”
李好问心想,那他早先在长安县中见到郑兴朋死亡时的场景,应该就是这种“时间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