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晚有好几家人连夜收割自留地的麦子。
孙桂仙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到了自己屋后的粪坑,扶着桶往里一抽,粪哗哗的进了自家粪坑,她笑得花枝乱颤,玉米长起来了,过几天就施一遍肥,有了这两桶肥,今年的玉米肯定长得好。
桶和粪瓢沾了粪,臭气熏天,她十分聪明的去田边洗干净了才回家。
但身上还是染了一股子味儿,一进屋,刘老头就闻见了,嫌弃的蹙了蹙眉,“黑灯瞎火的不睡觉,跑哪儿去了”天天起早贪黑的干活,孙桂仙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吃完饭不洗脸不洗脚,上床就睡,今天他回到房间没见着人,还叫儿子问了遍,都说不知道孙桂仙哪儿去了。
这时候,外边传来孙子的哭声,刘老头套上鞋子走了出去,沉着声问,“怎么了”
“爸,二宝说茅坑有东西,哗哗哗的响个不停,他拉屎给吓到了。”
孙桂仙“”
都怪她粗心,倒的时候应该问问茅厕有没有人,幸亏是孙子,换作老头子她不得露馅儿了,见刘老头要去屋后看个究竟,她急忙伸手拉住他,“估计二宝拉屎打瞌睡做梦呢,明天还要干活,你不累啊,你不累我累了,我先睡了。”
一挑粪不轻,她肩膀又酸又疼,不等刘老头反应,拉着他进了屋,又让儿子孙子赶紧回房间睡觉,什么事等农忙过了再说。
刘老头累得浑身没啥力气,便依着她上床睡觉,连她身上的粪味儿哪儿来的都忘记过问。头一沾着床,睡得像头猪似的,鼾声响亮,孙桂仙翻来覆去睡不着,做了件大事,心里既紧张又兴奋,偷粪的事去年村里也生过,没找到人最后不了了之,想到薛花花百口莫辩被扣工分的样子,她咯咯笑了起来,笑声魔怔,惊着隔壁的二宝,他哇哇大哭,听到哭声,孙桂仙急忙捂住嘴,翁翁的继续偷笑个不停。
薛花花管猪管猪草,猪场外的粪坑她是没管过的,也压根想不到这件事,沟渠的猪草茂盛,连着两天她和李雪梅早早就下了工,薛花花把自留地的麦穗割回家,完了又去地里割麦秆,看得好多人眼红,养猪多轻松啊,下了工还有时间干自家地里的活,有些女同志心思又活络开了,找6建国要求轮着养猪。
6建国忙得脚不离地,保管室外的打场堆积了很多麦子,他要指挥社员们脱粒,还得安排人挑粪灌秧田肥,压根没空再安排养猪场的事儿,他去养猪场看过,往年这个季节,猪看着看着瘦,今年不仅没瘦,还胖了很多,他跟副业队长商量过了,明年多养两头猪,还交给薛花花养,哪儿会搭理其他人说什么,被逼得烦了,直接一顿怒吼,吓得那些人再也不敢说什么。
6建国是生产队队长,在村民们眼里算是大官,得罪了他,明年安排个又累工分又少的活怎么办故而哪怕再羡慕薛花花,都不敢找6建国说割猪草的事儿,有6建国挡着,薛花花养猪的事无人敢质疑什么。
想到6建国骂人的场景,6建勋佩服得五体投地,那几个女同志被骂得狗血淋头不说,有两个女同志直接抹泪。
饶是这样,6建国硬是没嘴软,足足骂了十多分钟才把人撵去干活,6建国太能骂了,词儿都不带重复的。
“妈,以后谁都不敢找你麻烦了,队长和副业队长话了,养猪场就你和雪梅嫂子负责,谁要起歪心,直接扣工分。”6建勋熟练的搓着麦穗,说得眉飞色舞。6建国是他们本家的,从没给他们开过后门,不仅如此,扣6德文工分没有半点留情,这次能帮薛花花,简直令人费解。
薛花花脸上没有多大情绪,掀起眼皮瞅他两眼,“不干活了是不是”
6建勋忙甩脑袋,他的脚好得差不多了,早上去山里捡柴,正午太阳晒就在家搓麦穗,刚刚太得意忘形,忘记正事了,忙跑到6明文身侧,跟着他一起搓麦穗,顺便说起那一件事来,“妈,给你说啊,我听建设叔说,粪坑里的粪被人偷了呢。”
村里男同志聊天他是丁点兴趣都没有,和女同志的东家长西家短不同,男同志们爱侃侃而谈,哪片地的庄稼比去年好,哪片地的土硬不好挖,又或者哪个小伙子踏实,再过两年就能挑粪了。
等等等等,一点都不精彩。
要不是薛花花在养猪场干活,他才不会注意他们说什么,他妈的活许多人抢着要,凡和养猪场挂钩的事,他都会多留个心眼。当建设叔说粪少了,粪坑周围有撒出来的粪时他就走上前问了两句。
粪少了大概一挑的样子,大家都知道,灌完秧田的肥就是庄稼地的玉米,家家户户的自留地都种了玉米,一挑粪兑些水,自留地够用了。
他怕他们怪到薛花花身上,跟在他们身后去找6建国,刚好看到6建国在骂人,建设叔说了粪被偷的事,6建国并没怀疑薛花花,让他们先挑粪灌秧田,什么话下了工再说。
他觉得听不到什么就回来了。
薛花花行的端做的正,并不怕人怀疑她,“偷了就偷了,队长会想办法把人揪出来,你安安分分待着就是。”
各个生产队都有偷粪的事生,并不稀奇,薛花花的工作是养猪,只要猪没被偷就万事大吉。
因而没有想是谁偷了粪。
其实除了挑粪的人,并没多少人在意这件事,麦地热烘烘的,热得人心浮气躁,干活更是累得汗流浃背,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哪儿有精力管其他,别说粪少了,家里孩子少了他们都要晚上回家才知道。
本以为会掀起惊天骇浪,结果连个泡儿都没冒,孙桂仙着急了,她负责捆麦秆,见队长媳妇在旁边地里割麦子,暗搓搓走了过去,“队长不是挺在意粪的吗往年还专门派人守着,今年粪遭偷了他怎么都不管了”
这结果太出乎她意料了。她记得去年生类似的事,6建国没抓到人,站在养猪场骂了一天,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生吞活剥,连人祖宗十八代都没放过,今年她都知道小偷是谁了,他咋就没动静了呢
队长媳妇左手抓着麦秆,右手挥着镰刀,用力一扯,麦秆倒了,顺势搁在地上,往前挪步的空档才回孙桂仙,“我也不太清楚,他做事向来有章程,估计没空吧。”
孙桂仙不信这个说法,去年还不是这个时候6建国照样开骂,骂得嗓子都差点废了,要不是他爸劝他,没准第二天还会继续骂,粪多粪少关乎着庄稼收成,6建国作为队长,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这件事,不对劲。
她回到自己位置,无精打采的抱起麦秆慢慢捆着,左想右想觉得不踏实,不行,她得找挑粪的人问问,丢下腰间绑着的稻草,火急火燎去了秧田。
田埂上,灌肥的男同志们舀了瓢粪水往田里撒,她四下瞄了瞄,嘴里喊着建设兄弟朝田埂上走。
6建设跟6建国是堂兄弟,年年挑粪都有他,孙桂仙小跑着过去,气喘吁吁道,“建设兄弟,队长呢,我听说粪坑的粪遭人偷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一脸急切,显得比6建国还忧心忡忡,6建设不适应的起了身鸡皮疙瘩,“你这么关心干什么”不知情的以为她是队长呢,以前可没见她这么积极。
孙桂仙怔了怔,梗着脖子道,“我这不担心粪肥不够吗今年我的工分比去年少,心里没底啊。”怕露出破绽,说话时,她还恶狠狠的添了句,“天杀的,到底哪个龟儿子这么黑的心肝狠心偷粪哦。”
6建设听得身形颤了颤,低头舀粪,“你努力干活,总不会饿死的,赶紧回去吧,否则建国现你不在,又要扣你工分了。”
他跟刘老头一桌喝过酒,说到这个媳妇,刘老头满脸苦色,他们这个岁数的人,年轻时媳妇不听话爱动手打,两口子打架是常有的事,男女力气悬殊大,多数都是男的占上风,刘老头和孙桂仙不一样,刘老头没一次是打赢孙桂仙的,以致于多年来被她踩在脚底。
好比之前孙桂仙偷懒害得猪生病那件事,搁谁家不收拾她一顿啊,刘老头嘴巴上骂两句就过了,因为他打不赢。
6建设不想和孙桂仙多说,把粪洒进秧苗,挑着空桶就走,任后边孙桂仙怎么叫他都当听不见。
孙桂仙没从6建设嘴里听到有用的消息,她不信邪,又风风火火跑去找6建国,麦地没有,秧田没有,连家里都没有,她急了,6建国别是气狠了晕在哪儿去了吧,她抹抹脸上的汗,大汗淋漓的扯着嗓门喊,“6建国,6建国呐,6建国啊”
她嗓音尖细,中气十足,吓得竹林里捉迷藏的孩子们撒腿到处跑,有年龄稍小的孩子想到刘二宝说他家茅坑闹鬼的故事,瞬间哇哇大哭。
孙桂仙继续喊,“6建国呢,6建国哪”
渐渐地,孩子们听出是人声,哭声才戛然而止,年纪大的孩子扯着嗓门喊道,“队长在养猪场呢”
听说6建国在养猪场,孙桂仙面色一喜,抖了抖皱巴巴的衣服,昂挺胸奔着养猪场去了。她得赶在6建国骂天骂地前把薛花花供出来,免得她爸妈被6建国骂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然而,和她预想的火冒三丈不同,6建国红光满面的站在猪圈外,双手抓着捧猪草,四头猪拱着鼻子往外伸,吃得格外欢实。
她步伐顿了顿,和她想的似乎不太一样哪,她以为6建国正咕噜咕噜灌水,准备扯开嗓门昏天暗地的骂一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