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景悦听到她要去夏家书肆抄书,只是点了头,问清楚她出门和回来的大概时间,就转回去继续擦擦洗洗了。
倒是舒阳对她要早出晚归很是不解,丢下手里正在叠的衣服就跑了过来:“啊?那舅母每天都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么?”
裴宁有些抱歉地点了点头,抱起她放在自己膝上,转头跟舒景悦说话:“嗯,不能陪你们了,抱歉……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去书肆找我,离咱们家也不远的。”
舒景悦正背着身在从水缸里往外舀水,听到她的话就随口地“嗯”了一声算作答应。
“我不可以去么?”舒阳有点赌气地拉了一下她的头发,扁了扁嘴:“那你不教我念书了么?”
“小阳……”
裴宁这才想起来,自从她跟舒景悦成婚后,这两间屋子的格局就变成了她和舒景悦在左边一间,舒老爹和舒阳在右边一间,小院子里还有一张石桌,听说是用来摆饭的,但这么隆冬腊月里的,当然也很少会用到。
她和舒景悦房里的这张桌子,就既是饭桌又是书桌,每每吃过饭收拾了桌子,舒阳就会乖觉地回右边屋子里去,这一个多月的晚上都没有跟他们待在一起,想来是舒老爹不让她过来打扰。
听到她委屈的问话,舒景悦也连忙转回来,撞上裴宁正好转过来的视线,不由垂下了眼帘,从她手里接过舒阳。
“阿景……”
“嗯,没事,你做你的事,小阳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舒景悦打断了她的声音,抱着舒阳往上托了托:“小阳……再……”
“阿景,”裴宁见他要往外走,忙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上前截住他们两人:“小阳也大了,我们送她……”
“不行!”
裴宁的话还没说完,舒景悦却立刻甩开了她的手,抱着孩子倒退了一步,推开门快步往外走,裴宁赶上去喊了几声,他也完全不搭理,不由有点不解,舒阳被他抱着,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却能看得出他脸色不好,因此只是一声不吭地被他抱着。
裴宁一头雾水,等了许久不见他回来,虽然有些担心,但碍于舒老爹住在右边屋子里,她也不好随随便便就闯进去。
砚台里反反复复添了几次水,纸上的字却没多出几个来,再次抬腕的时候,方才磨好的墨竟然又干了,裴宁直起身来往窗外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重新放下笔来,合上书册推开了门。
“爹?阿景睡了么?”
“咳,你等一下,”舒老爹的声音有点哑,答应了她一声,又不停地咳起来,里面动了一阵,裴宁听不清说了什么,只看到舒景悦的身影透过昏黄的烛光印在窗格上,慢慢走过来。
见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裴宁心里不禁有些烦闷,她知道舒景悦希望自己能教舒阳读书识字,若是情况许可,她当然也是愿意的,可是……
舒景悦似乎是在等她说话,看到她一言不发地往回走,一时竟有点发愣,面上一僵,脚步也跟着顿了顿,才慢慢跟上去。
“阿景,你在气什么?”两间屋子本来就只离了几步路的距离,再怎么慢也是转眼间就到了,裴宁反手关上门,朝他看了一眼:“莫名其妙的,就……”
“小阳的事我会想办法,不会拖累你的,”舒景悦看着她有点恼的样子,声音低了一点,别开眼去打水来给她洗脸。
“什么叫不会拖累我?”裴宁不快地挡了一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下,看向他沉声问:“什么叫你自己想办法?小阳难道不是我的亲人么!”
“你……可你说要送她……”
“我说我不能教她了,所以跟你商量送她去学塾,”裴宁静下心来,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解释道:“她也到入学的年纪了,就算我能教她,也不见得有学塾的夫子们讲得好。你不是也一直想送她去学塾吗?”
“你、你肯送她去?”
看着舒景悦发怔的样子,裴宁觉得有些想笑,却又有点说不出的酸楚,伸手拉了他一把,牵着他在床上坐下来:“当然,她也是我甥女,我为什么不肯?倒是你,你以为我要把她怎么样?”
听她问得肯定,舒景悦面上白了一下,很快又从耳根泛起绯红,只摇头沉默了一会儿,看裴宁完全没有放弃这个话题的意思,才咳了一声:“我以为你不愿意她在家里。”
裴宁没有马上回答,安静地伸手抚了抚他的背,才慢慢地开口:“想到哪里去了?我不会的,你放心……”
“唔,可上学塾要交束脩,何况……”
“我知道,阿景……”裴宁看着他,有点不舍,有点无奈:“有些时候,是不是可以相信我一点?”
舒景悦听到她一本正经地喊自己,原本以为她是气恼自己的怀疑,已经有点窘迫地别开了脸,谁知她竟会低头亲下来,不自知地睁开了眼,正迎上她的凝视。
“说不定你喝醉的时候,还比较自在,”裴宁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说话时的气息贴着传过去,让舒景悦有点无措,手脚往哪里摆都觉得不对,根本没心思去想她说了什么。
直到第二天裴宁要出门,才听得他低声问了一句:“我那天说什么了?”
“嗯?”裴宁笑着看他,明知他问的是那天的事,却并不想这样告诉他,只反问道:“哪天?”
“就是唐洛书娶夫那天,”舒景悦不为所动,僵直地说着:“你说我喝醉了。”
裴宁微微皱了皱眉,直觉地不喜欢他这样戒备的姿态,原本已经走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在他身边站定,伸手把他的手指握了握:“你没有说什么,你给我跳了舞,记得么?”
舒景悦脸色一白,像是触到了什么东西一样猛然缩回手,裴宁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门槛里,却还是看着她,不甘心地问:“什么舞……我、在哪里跳的?”
“桃夭,”裴宁低声说着,声音里的柔和几乎可以满溢出来:“在我面前……只有我……”
“我还说过要告诉你桃夭的意思,记起来了么?”舒景悦呆怔地站着,裴宁靠过去,眼见舒阳站在门口要喊他,忙对她摆了摆手,朝舒景悦靠近了一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是说,桃花开得灿烂夺目,而那个出嫁的人比桃花还要美好,一定能让家人和睦美满……”裴宁看了看他,又看向站在右边屋门口的一老一小,脸上浮起轻快的笑意:“你跳得很美,我很喜欢那样自在的舒景悦。”
舒景悦像是松了一口气,却许久都没有出声,裴宁隔着他的肩头朝舒阳笑了笑,轻轻推了他一下:“好了,快回去吧,小阳的事我会跟人打听,你也别担心,等我回来。”
处在弄堂深处的小院往往要在门口种上桃树,整个扬州城里有许多这样的小院子或小楼,他们搬进来的当天,舒景悦就着手在院子门口种了两株,裴宁当时只在心里轻笑他处处不肯落于人后,被人看轻,对此也没有怎么在意过,而时隔一月,竟见那两株不高的植物根部都被包了一层废纸碎布,在隆冬的天气里也还是拔高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