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看见最卑微的人的梦想之光,我觉得是一个作家的职责所在。往大里说,其实是一种使命。毕竟,那梦想之光如果没有足够的慈悲和耐心,是很难发现的。我斗胆说,那种光芒唯其卑微,才更纯粹更纯洁。我知道从逻辑上讲这种说法未必能够自洽,但这的确就是我写《黄河故事》的初衷。也可能我几岁的时候因为和父亲形成的隔膜几十年没有得到化解,让我理解父亲的角度更加挑剔和刁钻。但自我为人妻为人母,尤其是父亲去世后,当我沿着历史的轨迹一程一程地回溯往事时,才体味到父亲作为一家之长的苦衷、妥协和悲哀。他生活在一个动辄得咎的环境里,小心侍奉的工作和生活危如累卵,稍有闪失便可能鸡飞蛋打。这是一个懵懂少年所不能理解的,她哪里知道她对父亲爱的渴求是一种竭泽而渔的贪婪?除了给妻子和子女安全的庇护,父亲也应该有自己的光荣和梦想。但是没有,终其一生,他得到的无非是追求,幻灭;再追求,再幻灭。那循环往复的击打,让父亲终于像一个父亲了,他不再抗争,从善如流。也许说起年轻时候的追求来,他自己都会哑然失笑。但我相信,我以及很多仁慈的读者不会笑,毕竟,我们也要像父亲那样活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