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成公十年
公元前581年,鲁成公十年。
十年春,晋侯使籴如楚,报大宰子商之使也。
十年春,晋景公派大夫籴前往楚国,作为对去年公子辰访问晋国的回报。
卫子叔黑背侵郑,晋命也。
卫国大夫子叔黑背率兵入侵郑国,这是奉了晋国的命令。
郑公子班闻叔申之谋。三月,子如立公子。夏四月,郑人杀,立髡顽。子如奔许。栾武子曰:“郑人立君,我执一人焉,何益?不如伐郑而归其君,以求成焉。”晋侯有疾。五月,晋立大子州蒲以为君,而会诸侯伐郑。郑子罕赂以襄钟,子然盟于修泽,子驷为质。辛巳,郑伯归。
公子班是郑国的大夫,字子如。
去年,郑国人用公子申之计,摆出一副另立新君的架势,以断绝晋国人用郑成公来要挟郑国的念想。公子班却假戏真做,立郑成公的庶兄公子为君。公子根基不牢,三月上位,四月被杀。郑国人改立郑成公的世子髡顽为君。公子班出逃许国。
郑国人这么一闹,晋国人还真坐不住了。栾书以为:“郑国人立了国君,我们囚禁的不过就是个普通人罢了,有什么好处?不如讨伐郑国,把他们的国君送回去,以此求和。”这当然是正确的,也得到了晋景公的支持。没有想到的是,晋景公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了,而且病到不能视事。晋国人于是立晋景公的太子州蒲为君,也就是史上的晋厉公,由晋厉公出面召集诸侯讨伐郑国。
老子还没死,就立了儿子,这种做法未免太前卫。回过头来想想,郑国不也是为晋国所逼,做了同样的事情吗?冥冥之中,老天爷仿佛给晋景公开了一个玩笑。
诸侯大军兵临城下,郑国人却是不慌不忙。公子喜(郑穆公的儿子,字子罕)将郑襄公宗庙中的钟拿出来送给晋国,子然(也是郑穆公的儿子)与诸侯在修泽会盟,公子(也是郑穆公的儿子,字子驷)到晋国当人质。五月十一日,郑成公回到了郑国。
晋侯梦大厉,被发及地,搏膺而踊,曰:“杀余孙,不义。余得请于帝矣!”坏大门及寝门而入。公惧,入于室。又坏户。公觉,召桑田巫。巫言如梦。公曰:“何如?曰:“不食新矣。”公疾病,求医于秦。秦伯使医缓为之。未至,公梦疾为二竖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医至,曰:“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公曰:“良医也。”厚为之礼而归之。六月丙午,晋侯欲麦,使甸人献麦,馈人为之。召桑田巫,示而杀之。将食,张,如厕,陷而卒。小臣有晨梦负公以登天,及日中,负晋侯出诸厕,遂以为殉。
晋景公的病,不是一般的病。他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大厉,披头散发,拖到地上,捶着胸脯,跳跃而行,说:“杀我的后人,行不义之事,我已经请求天帝降罪于你!”摧毁宫殿的大门以及寝宫之门,长驱直入。晋景公吓得战战兢兢,退入内室。大厉又破窗而入,势不可当。
所谓“大厉”,就是厉鬼。古人以为,鬼都有归宿,谁家的鬼谁祭祀。没有归宿的鬼叫作“厉”,也就是绝了后的鬼。晋景公梦到的大厉,大概是被他铲除的赵氏的先祖吧。
晋景公醒来之后,召见桑田地方的巫师。巫师所言,和他做的梦一模一样。晋景公便问:“怎么样?”巫师说:“恐怕吃不到今年的新麦了。”
晋景公的病一天一天加重,派人到秦国求医。自晋文公去世后,秦晋两国长期处于敌对状态。但是,秦国人自古厚道,当时的国君秦桓公还是派出了最好的医生——医缓来救治晋景公。医缓尚在路上,晋景公做了一个梦,梦见两个小人儿,一个说:“那个人可是良医哦,恐怕会伤害我们,往哪里逃好?”另一个说:“不怕,我们居肓之上、膏之下,他能把我们怎么样?”
这两个小人儿,显然就是病毒了。古以心尖脂肪为膏,心脏与隔膜之间为肓。病入膏肓,则药石不能至,只有死路一条。果然,医缓到了新田,为晋景公做完检查就说:“病已经没法治了,在肓之上,膏之下,针灸不到,药力也达不到,没治了。”
晋景公说:“真是良医。”以重礼厚谢医缓,送他回去。
六月初六日,晋景公想尝新麦,命甸人(主管籍田的官吏)进献新麦,馈人(主管饮食的吏)烹饪。又将桑田地方的巫师召来,向他展示新麦后,杀掉。
巫师不是说他吃不到今年的新麦吗?现在新麦已熟,国君还活着,说明巫师信口雌黄,当斩。
说来也怪,晋景公正准备吃麦,就感觉肚子胀,急急忙忙跑到厕所去上大号,一不小心掉进粪坑,淹死了。想来这国君的厕所,也和改革开放前的农家茅厕一般,就是在粪坑上搭了几块板。如果修建成古罗马式的座厕,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糗事啦。
另外还有一件怪事。晋景公有个贴身的宦官,那天早上梦见自己背着晋景公升天。梦就梦了嘛,他还非要说给人听。那天中午,晋景公就掉进粪坑淹死了。这位宦官将晋景公背出来,于是就拿他殉葬了。
郑伯讨立君者,戊申,杀叔申、叔禽。君子曰:“忠为令德,非其人犹不可,况不令乎?”
郑成公回国后,追究臣下私自立新君的责任。六月八日,杀公子申及其弟叔禽。君子以为:忠诚是一种美德,但是所忠非人的话,尚且是不可以的,何况本人也不是好人呢?
公子申出主意假装另立新君,其实是忠于郑成公的。但是这种忠诚,必须建立在郑成公度量极大,而且极度信任公子申的基础上。很显然,郑成公不是那样的人,所以说“非其人”。而后来公子班假戏真做,立公子为君,公子申也没有及时站出来划清界限,而是听之任之,说明他的忠诚也是有限的,所以说他“不令”。
秋,公如晋。晋人止公,使送葬。于是籴未反。
冬,葬晋景公。公送葬,诸侯莫在。鲁人辱之,故不书,讳之也。
郑成公被晋国扣押,没有给鲁国人敲响警钟。这一年秋天,鲁成公也冒冒失失跑到晋国去朝见。当时,晋国的籴正在楚国访问,还没有回国。晋国人认为鲁国对晋国有二心(也确实是有),于是将鲁成公扣留,并且要他给臭烘烘的晋景公送葬。
冬天,晋景公下葬。鲁成公送葬,其他诸侯没有一个到场。鲁国人以此为耻辱,所以《春秋》不加记载,是忌讳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