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安睁开眼,便看到一个年轻女子,乌鬓修眉、杏眼桃腮,正关切地望着他。耳边还回响着少女清脆的声音——我要救他……
夏子安艰难地蠕动着嘴唇,出嘶哑的声音:“窈娘?”
迎春一愣,冬青也愣住了,木呆呆地开口道:“他说什么,要娘?他也不是小孩子,挨打了还要找娘?”
夏子安的五感还未完全恢复,他根本听不到旁人在说什么,眼睛里只有迎春一个人。见迎春满脸疑惑地看着他没应声,急忙奋力抓住她的衣角,尽力清晰地又喊了一声:“窈娘!”
迎春反应过来,夏子安应该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便道:“你认错人了吧?我不是窈娘。”
夏子安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她不是?她不是窈娘?是了,窈娘她、她已经死了!
一股撕裂般的疼痛毫无预兆地袭击了夏子安,切割着他的身体,挖空了他的心。夏子安突然想起来了:他已经死了,死在了主子爷登基的那一天,死时心中毫无波澜。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本就是他这种人的宿命。只是,窈娘为了他,也死了。不该啊,窈娘她本不该是这样的命!
一瞬间,五内俱焚的痛苦再次袭来,夏子安只觉得眼前一黑,记忆的碎片如流萤般从眼前闪过,把他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待到眼前的黑幕一丝丝散去,夏子安再次睁开眼睛,看到头顶澄静的天空,他终于明白过来,他重生了。
迎春紧张且疑惑地观察着夏子安的动静。
刚刚,他的生命体征极不平稳,睁开眼没头没脑的叫了两声,便又休克过去。迎春知道,夏子安这是心衰了。
病情危急,迎春顾不得冬青等人惊疑的目光,迅拿出肾上腺素给夏子安注射进去,又掏出银针,扎进了他的曲池、合谷、十宣、大椎等穴位。没办法,现场没有其它抢救条件,迎春只得中西医结合了。
好在,这个夏子安身体素质不错,居然没过几息就醒过来了。迎春这才松了口气。
夏子安的意识终于彻底回归了身体。他难以置信地转动着眼珠,艰难地左右望着,如果不是身上各种刑伤带来的阵阵疼痛,他真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重生了?他可以重活一世了?这一世他可以好好地保护窈娘,不让她不明不白死去了?那太好了!夏子安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泪眼朦胧中,他望着眼前的迎春,一字一句地问:“你是谁?”
冬青在一旁看着迎春竭尽全力抢救夏子安,心里也跟着一阵又一阵地紧张,见夏子安呼吸终于平稳下来,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迎春的身份,顿时火气又上来,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问迎大小姐是谁?”
迎春倒不是介意,病人的神志是否清明,也是判断他病情是否危重的重要依据。于是,迎春大大方方地说:“我是林如海的女儿,迎春。”
出乎意料的,夏子安挨了冬青的骂,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桀骜不驯,也没有对仇人的女儿表现出什么特别的企图。他反而放松了身体,微微笑了笑。
虽然他那脑袋此时肿得像猪头一样,笑得比哭还难看百倍,但冬青能感觉到他此时的心情真的是很愉悦。
这个死囚犯,该不会是被打坏了脑袋吧?冬青心中暗道。
夏子安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就说,自己能重生一次,运气好得已经逆天了。怎么能还企图着一睁开眼就看到窈娘呢?不过这也没什么,他都能重新活一次,为什么窈娘不能?
也许窈娘现在还没有来,也许她的意识还没有恢复?但这张脸是不会错的。
夏子安不记得他前世曾经与林如海的女儿有过什么交集,而此时迎春却顶着一张与窈娘一模一样的脸,活生生就在眼前,这不就是老天爷给他的暗示吗?
夏子安轻轻阖眼再睁开,目光温柔缱绻,“迎春?好的,我记住你了。”
迎春浑身一抖,这家伙是什么眼神?还有这声音,哑着个嗓子,也能听出糖度都四个“+”了!这家伙是不是脑部神经受损伤了?
冬青则怒道:“怎么的,你还想打击报复迎大小姐吗?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
夏子安不知道,冬青和迎春竟然同时给他判定为神经病了,他也不在意冬青的威胁,他甚至不关心此时此地他是什么样的一个处境。
他觉得老天爷既然让他重活一回,还让他一睁眼就看到了最心心念念放不下的那张脸,那就一定不会亏待他的。
于是,“天道的亲儿子”夏子安,带着迷一般的自信,手一松,终于放心地昏过去了。
冬青见状吓了一跳,忙问:“他又怎么了?”
迎春若有所思地从夏子安手里抽出被他攥得又脏又皱的衣角,轻声道:“他没事了,不会死了,只是体力过度透支,昏睡过去了。”
“啊,那就好。”冬青终于放下心来。迎大小姐折腾了这么半天,才捡回夏子安的一条命,一时半会儿的,他还是好好活着吧。
迎春吃力地扶着已经跪麻的腿,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这时候她才有时间问,“你们这是要把他抬到哪里去?”
冬青一听这话,脸又黑了,气道:“还不是那个慕容陵,居然拿着圣上的金牌压着我们,让林大人把所有的人犯和物证都交给他审,还让我们殿前司也给他干活。”
迎春闻言愣了一下,义父之前不是已经审问过慕容陵了吗?怎么还任由他胡闹、欺负?还是说,义父这是欲擒故纵?
想到兹事体大,迎春谨慎地没有乱说话,挥挥手示意冬青带着人走,自己返身去找林如海。
林如海正在外书房里写着什么,见迎春进来,诧异道:“迎丫头怎么又过来了?方溯那边出问题了?”
迎春奇道:“不是义父让我快点写封感谢信给上官峥嘛,我写好就赶快送来了。怎么你不记得了?”
林如海一窘。他这一会儿子一直在强自镇定,其实心里煎熬得像火山里翻滚的岩浆,哪里还顾得上之前吩咐迎春的事。
他连忙努力笑了笑道:“你看我,真是老了,竟然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记得了。是义父的错,快把信交给我吧,我这就打人去送。”
迎春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林如海。林如海可是博闻强记之人,身体虽弱,但脑子一直极清明,怎么这么一会儿就会忘事儿?她总觉得林如海当下有点古怪。
迎春脑子里想到了便问了出来:“义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