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注视着她的目光带着种难以形容的神思,仿佛一瞬间痛极,又仿佛什么都并没有过,他只轻稳说:“这人尸身要处理掉。”低头瞥了眼那尸首,又向她道,“你先回客栈去。”
黄珊却冷冷嫣然道:“你要做什么呀?瞧你好像一丝也不介怀么。”
白玉京沉默半晌,终道:“我本也不是你想象那样的君子。杀人于我同家常便饭也无区别。”
黄珊只执拗的望着他,还向前袅娜几步,伸臂娇道:“那么你说还爱我到骨子里,你亲一亲我,好不好?”幽冷月光下,她站在一具尸首旁甜言蜜语,就算花容月貌也仍令人骨中发冷。
白玉京停了一息,叹道:“……珊珊。你先回去吧。”
黄珊一双杏眼眨也不眨的凝视着他,看着看着忽而花枝烂颤的笑了起来,她笑的声音那样烂漫动听,却也令人毛骨悚然。白玉京还未说些什么,便听她停下笑,也停下泪,漠然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办。”她半点也不停顿,似早已想到这一天,早已想好要说的话。
“你走,离我越远越好。”
“从今往后,你要是再出现在我眼前——我就杀了你。”
她的话听起来全然不是玩笑。
白玉京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终是轻叹一声。
圆月仍当空下照,竹影横斜,风过如水影。
三更天。
凤林寺的夜钟终敲响了第一下,响过远山,又近至耳畔,空渺又幽清。
他走了。
黄珊呆立在竹林里,直到钟声暂歇才终于想起来,还有事情要办。
她这么想着,向前缓缓迈出步去,走着走着又折回几步,令花夜来的尸首消散在竹林之中。
她还要去见朱珠,得将她好好藏起来,不要坏她事才好。
……
夜露浸袜,蔷薇香气熏人。
段玉孤身一人打开小院的朱红窄门,踏出这间藏娇之处。他身后正有一片曳星镜湖,茂林嘉树中,几间错落的碧瓦精舍渐渐被他稳健而充满活力的脚步抛在身后。
他走着走着想起贪心又美丽的花夜来,不由得便笑了,笑着笑着,便拿出锦袋来打开看。
这一看,他的笑容便淡去了。
因为他从花盆里拿出的锦袋中,不仅有他的碧玉刀和钱袋子,还另有一串明珠,一只玉牌。
明珠一串个个圆润光华如龙眼大小,玉牌亦是翠绿欲滴,两样东西都堪称价值连城,绝非凡品。段玉望着这两样东西,心中不由一怔,转瞬释然想到,恐怕这女贼也不是一次如此作案了。
段玉这样一想,便又为自己这招偷梁换柱感到有些隐秘而得意的快乐。花夜来也确实该得一次教训才好。玉牌与明珠虽须还,却也当还给失主才好。
夜更深了。
明月照花林,林中藏着一小块水泊,远远连着河道,蜿蜒向星斗灿烂的远际。
正遥望之时,林中忽而传来一声悠长的吆喝声,一点长篙拨水一撑,带出一叶扁舟。段玉闻声便笑,道:“船家来,可知石桥客栈吗?”
船夫又是点水几拨,眨眼间便将船撑到岸边,他头戴斗笠,肤色黝黑,张嘴便很不客气:“在西湖边上,怎会有人不知石桥客栈?”
段玉也不生气,上船只好脾气的笑答:“那好,载我去,给你十两银子。”
船家此时瞪着眼:“你是傻子还是强盗,谁坐船要这么多银子?”
段玉道:“给你多些还不好吗?”
船家道:“既是如此,那十两还不够。”他说着话间,已将船撑停在湖当心,回头冷冷望来,“得要你的全部银子才好。”
段玉眨眨眼,还是笑:“原来船家才是真强盗。这下要怎么招待我?”
船夫见他一副浑然不怕的样子,冷笑着便要一头扎进水里,然而就在此时,自岸旁密林里忽有一道白芒弹射而出,恰恰打中了船夫身上穴道。那黑脸船夫脸色登时古怪之极,像个木头桩子般扑通落进水中,眼看便要淹死在水里了。
段玉此时却没任他落水,而是袍袖一托,将他拢在了船沿边上,仍是笑:“你不向我讨钱,我拉你上来,你看怎么样?”
船夫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道:“你这人莫不是有毛病?我刚还要杀人劫财,你此时救我作甚?”
月色水波下,段玉俊秀的年青脸容显出诚挚又纯真的模样来,只笑道:“船家不还没能杀人劫财吗?岂可以未为之事罪人?我若眼见船家淹死在我身边,心里却也不好受。”
黑脸船夫看他半晌,忽而道:“好,你拉我上去。”
段玉道了声好,登时手上劲气一生,那上百斤的船夫被他一拂之力竟稳稳带到船上。此时他眼光一瞥,才见脚旁正一颗珍珠盈盈颤动。
他伸手拾起这珍珠,心中颇有些苦恼。临出门前,父亲曾千叮咛万嘱咐,务必不要与陌生女人说话,可这位不知名的女子方才正好心救他,正人君子岂可视之不理?
正这样想,段玉耳畔却对岸传来一阵轻盈的步声。他不由循声相望,片刻功夫后,一名白衣少女自花林之中显出身影来。
段玉登时有些呆住,那少女一头缎子般的黑发上珍珠星缀,容颜之美几夺日月之辉,星辰之灿。她在岸边莎草旁袅娜站停,水影悄然,与她对成两段风流。段玉也不知自己怎眼神这样好,只见她神容温柔恬然,美不胜收,正弯眉朝他嫣然笑道:“原来公子功夫厉害的很,让你见笑啦。”
段玉在船上拱手一揖,坦然笑道:“在下段玉,不管如何,还要多谢姑娘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