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子言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他明白,自从踏入官府,他所贪恋的那种安静祥和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他有时甚至会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他有些怀念远在柳州的妻儿了。但陇右的情形,出他的想象。就连难得的静谧时光,也会被随时被人拉回现实。他那深邃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柳静颐,想要穿透她的内心,想看看她为何要无情的打破他片刻的安宁。柳静颐被荆子言冷清的眼神所震慑,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子,要不我还是给您把把脉吧,劳累了一天,您的身子还未痊愈,原本就需要休息,如今却没得到片刻安宁。”
她沉静的说道:“属下给您开一剂补药,您服用后好好休息,明日我再跟您回禀药方的事情。”
荆子言收回那冰冷的眼神,他知道其实不该怪她。“罢了,把药方拿来吧。”
柳静颐将药方递给荆子言,立在他身旁解释道:“这几张方子,单独看都没问题,的确是治疗咳症的药方。”
但她随即用那纤细的手指指了指落款处,继续解释道:“从落款的时间来看,这是一个月的方子,大夫根据患者的病证,一个月内换了三次药方,这药方本身没问题,从药方来看,用药的剂量在逐渐减少,说明病人的情况在逐渐好转。”
“但从我们看到的纪耀祖的真实情况来看,病人的情况并无任何好转,反而有油尽灯枯之容。”
“要么是货不对板,这药方所治的病人另有其人。”
柳静颐顿了顿,思索道:“要么纪耀祖并不像表面的病入膏肓。但无论哪种情况,都需要大夫来配合。”
“主子,这兰鹤谦有问题,起码不像外界所传的大善人。”
荆子言沉思了一会儿,反问道:“静颐,你是大夫,如果你想杀人,是否会用这么明显的手段?给病人减量,如果病人不见好转,即可换大夫重新诊治便是,可为何纪耀祖自始至终没有更换大夫?”
柳静颐一时语塞。“这。。。”
荆子言看了一眼柳静颐,意味深长的说道:“既然药方有问题,为何不去请教兰堂主。毕竟大夫之间,切磋医术是常有的事。”
“是,属下明白了。”
看着柳静颐那郑重的样子,荆子言有些不忍,缓了语气说道:“来给我切脉吧。”
他淡然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自从他从老鸨手中将她买下,现她有学医的天分后,便为她延请名师学习医术,已经过去许久了,如今的柳静颐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这让他倍感欣慰。沐王义子的名头,虽然好听,但却地位尴尬,因着早产造成的身体损伤,让他无法为沐王带来实实在在的价值,却一直在沐王府延医用药,沐王府内早就颇有微词,说他是“吃白饭的”。因此随着柳静颐的医术不断见长,荆子言便让柳静颐代替府中医师,来为他调理身体。因此荆子言不可避免的对她纵容了一些,柳静颐的地位以肉眼可见的度在攀升。随着地位的攀升,柳静颐有了能力反击对自己冷嘲热讽的沐雨筱,也有了与一直看她不顺眼的柴若雪拌嘴的底气。可这些行为,在荆子言眼中,是逾矩。他意识到该让她有所收敛了,于是借着从青州脱身之际,借着她自作主张导致拖累大家一事,狠狠的罚了她三十板子。他叮嘱幼惜,在不伤她身体的前提下,下手能有多重就有多重。也就是借着这一次,荆子言又给柳静颐重新立了规矩,让她看清自己的身份,作为卖身为奴者,主子可以抬举,但属下不能逾矩僭越。柳静颐恭敬的为荆子言切脉,良久才开口道:“主子的烧已经退了,已无大碍。只是还需调养,不能过度劳累,属下为您开一剂补气凝神的方子,主子用完之后,好生休息一番,明日主子便不会再有疲惫之感了。”
写完方子,柳静颐便带紫苏退出。走出荆子言的房间,柳静颐长舒了一口气,一滴汗水渗入眼睛,让她有些不适,仅仅这一会儿,她已经大汗淋漓。她才意识到,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已经如此畏惧荆子言。她有些怀念,在青州时,主子对她向来客气,甚至是纵容。让她有机会学医,让她有能力反击其他宫女的欺压,反击郡主沐雨筱的冷嘲热讽,还有了与柴若雪拌嘴的可能。也是因为学医,她接触了许多病患,她经常给青州府的丫鬟下人诊病,渐渐的有了“青州小神医”之称。可自从从青州出来,荆子言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淡。想起在青州的事情,柳静颐原本灰暗的眸子有了一丝精神,但顺间又暗了下去。她突然意识到,此前的这些行为,在荆子言眼中是逾矩,是僭越。尤其是柴若雪,从此前的丫鬟变成他明媒正娶的妻子。那她之前的行为,对于柴若雪而言,就是不敬。她突然醒悟过来,原来荆子言不能容忍的,是她对柴若雪不敬。石头要捡硬的敲。他要给柴若雪立威,就必须找一个合适的人。这个人必须是荆子言看重的,是其亲近之人,但又要身份有别,能够给其他人警示作用的。而柳静颐正是那个合适的人。她从小跟在荆子言身边,言行举止皆由荆子言言传身教,但她的身份又是下人,是荆子言买来的人,又受到荆子言看重。而她又常常与柴若雪拌嘴。她最合适。“哦,是她僭越了!”
想明白这件事,柳静颐只觉无力又无奈,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荆子言时刻在提醒她注意身份。原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她以为自己凭借医术,能够获得荆子言高看一眼,而如今她才明白原来始终是身份有别。她自嘲道:“在主子眼中尚且如此,那在其他人眼中呢?或许墨雨、寒澈还有幼惜早就对自己不满了吧。”
她只能告诫自己,以后行事需更加谨慎,不能让其他人抓住把柄,跟不能让其他人认为自己恃宠而骄。“要保命,就只能收起委屈,把姿态放到最低!”
盛夏的夜晚,蛐蛐窸窸窣窣的声音充斥在院子里,让人更加烦闷。如今墨雨和寒澈均不在身边,她只好与紫苏亲自去抓药。她低声说道:“紫苏,随我去益合堂抓药。”
来到益合堂,现益合堂门外排满了人,人们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响彻夜空。她好不容易挤进去,见兰鹤谦正在给病人抓药,满是疑惑的问道:“兰堂主,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人?”
兰鹤谦抬头看了一眼来人,从柜台后面走出,恭谨的问道:“原来是姑娘,姑娘又来给你家公子抓药?”
柳静颐点点头。“这外面怎么突然见围了这么多人?”
兰鹤谦长叹一声:“姑娘有所不知,随着咳症的不断蔓延,这陇右府内的其他几个州的人,也出现了缺药的情况,这些人都是从附近各州赶过来抓药的。”
“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听说,我这益合堂有药,纷纷前来抓药,如今我这药也已经被抓完。”
说罢,他命人在外面写了告示:“本店治疗咳症之药已经抓完,请去其他药房碰运气。”
告示一出,门外的人瞬间散开。柳静颐只听得门外不少抱怨声。“唉,又白来了。”
“兄弟,你来晚了,如今这治疗咳症之药,需要抢,都不要拿药方,现如今只要是能治这咳症,哪怕是并未对症下药,只要有缓解作用的药材,都已经被一扫而光了。”
“唉,走吧,我们再去其他药房看看。”
兰鹤谦从柳静颐手中接过药方,打开一看,舒了一口气:“幸好只是不同的补药。”
他走到柜台后面,逐一拉开药方中的药屉,按药量配药。柳静颐看着兰鹤谦抓药的熟练动作,有些出神。或许都是大夫,总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良久,她才开口虚心问道:“兰堂主,在下有一事不明。今日我从纪族长家所拿到的药方中,有几张药方我看不明白,想请教堂主。”
“姑娘尽管问,在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柳静颐从衣袖中拿出药方,说道:“这几张药方,从用量来看,每一味药剂量在不断减少,这说明病人的身体在不断好转,可我今日看到纪耀祖,似乎已经病入膏肓,实在不易减少剂量。请问兰堂主,这几张药方,所医之人可是另有其人?”
兰鹤谦闻言,手中的药称应声掉落,称好的药材零落的掉在地上。他俯下身,沉着的的捡起药材,重新放入药称称重。忙碌的双手,略微有些抖。他压下心底的颤抖,冷声答道:“的确,这几张方子并非为纪族长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