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睁睁见他被戎颜打伤,那个端坐于轿中的女子却冷眼旁观,若非自己出手相救,鹤顶红此次怕是有去无回。想来自己之所以每次只能在仙魔交界处碰到鹤顶红,定然是他时刻都在那里蹲守魔宫里的一举一动。他为她将生死置之度外,她对他却漠然寡淡,那么一刻,云黛十分不待见这位魔族王后。
料峭春寒转眼退却,岛上桃枝仿若一夜苏醒般含苞待放,有的甚至已经舒展了一两瓣薄薄的绯红色,多观摩几眼便像整颗心都被无根圣水荡涤了似的罩上一层温润美好。人们脱下厚袄换上春衫,身姿轻盈如三月纸鸢。
蓬莱一年一度的桃花盛宴即将来临了。
这天梅引真女老早就被岛主召去议事,偌大阁楼里只剩云黛和几个服侍的小仙婢。
“云黛姐姐不好啦!”一黄衣仙婢急急跑来,面色张慌,“孟公子他跳窗跑出去了!”初初听孟公子,云黛还没反应过来,微微迟钝一下才想起鹤顶红真名叫孟惊寒,那还得了!
“他往哪边跑的?”
“就钻进屋后那片竹林里了,我也没看清楚……”
“哦那就不用管了,他自己会回来的。”转身看见桌案上堆了几个苹果,云黛随手抓起一个就大口开啃,那双明眸秋水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出几分意兴飞扬来。
果真一个苹果还没啃完,眼前就闪现一抹明丽红色,那男子绯瞳带煞,气急败坏地冲她吼道:
“你大爷的死呆鹤,快放老子出去!”
云黛靠在木椅上优哉游哉打量他,一口苹果在嘴中细嚼慢咽:“有本事自己找出去啊。”
“老子找得出去还会来吵你么!”
“那就是没本事喽?”
“你!你大爷的欺人太甚,信不信老子扒光你一身鹤毛烤来下酒!”
“唔,鹤毛不好吃。”
“……”
半晌,一张脸憋得铁青的鹤顶红终于屈服,坐上云黛身旁那把木椅再抓一个苹果报复般啃起来。他从云黛背他来的第三天开始就挣扎着要离开蓬莱,听说江浸月已顺利嫁入魔界更是要死要活将梅隐居闹了个鸡飞狗跳,梅引真女一气之下狠狠打了他一顿,从此鹤顶红再也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今天逮着梅引不在这个机会誓要逃出去,谁知又给施了结界,钻进竹林半天之后摸不到方向,再回头四面八方都是竹林,唯有那处梅隐居悻然坐落于他面前……
云黛瞅了瞅鹤顶红那憋屈样,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迎头就见那人秒杀一切的目光,不由道:“别瞪我,待你伤势痊愈我就放你走,省得又麻烦我师父来救你。”每年蓬莱的桃花盛宴都会邀请很多九重天上的仙尊仙娥,届时岛主就会搬出新酿的桃花酒与之举樽共饮,光喝酒赏花自然无趣,因解乏味,岛主那小老头还变着戏法地举办些诗武大赛,将从六界搜罗来奇珍异宝作为奖品赠予胜者。所以每年赴宴
的仙者大多都冲着奖品前来,也有些未经邀请的妖魔妄想闯入浑水摸鱼,但很少有人能躲过四大门主顺利进入其间。
听说今年岛主祭出了上天入地仅有三颗的还魂丹作为封顶奖励,在叹息岛主痛下血本的同时也有不少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票。云黛却对那些个珍宝并无多大兴趣,只是每年这个时候师父都会变得很忙从而无暇顾及自己,于是她就会偷偷溜进蓬莱的宫殿里去瞻仰瞻仰那些瑞气腾腾的仙尊们,运气好时,还能碰到她一直仰慕着的那个风流倜傥的靳宿仙君,也不知今年他会不会来。
其实,比起靳宿仙君,更让蓬莱那些女仙们振奋的是陌九渊战神,她们说他身姿伟岸刚正不阿,说他白衣胜雪清心寡欲定是个专情之人,立在一旁的云黛总会撇撇嘴,杀伐饮血的男人薄情到你把整颗心掏给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喂,你又搬这些树丫子作甚?”
云黛顿了动作,回头见鹤顶红懒懒散散倚在门框上一脸疑惑地打量自己。“点啊,”她扬了扬手中的火树枝,“明天岛上桃花盛宴,今晚会有很多身居高位的仙尊莅临,岛主吩咐天黑之时必须点亮满岛的银花为他们接风洗尘。”
“破事一堆,瞎折腾。”鹤顶红嘀咕道,“就这么个玩意儿也能点出漫天银花来?”说罢已将云黛小心翼翼揣在袖中的火树枝夺了过来,大略扫一眼就故
作惊讶道,“嗬,居然私藏了两根最结实最漂亮的,看我不告诉你师父……”
“你!快还我!”云黛脸色突变立刻扑上去抢,也不顾鹤顶红躲闪之下打翻了梅引真女最爱的砚台,“我生气了!你快还给我臭鲤鱼!”
“就不给!人赃俱在,心虚了吧?”鹤顶红将火树枝举得老高,任云黛在他胳膊下急得又踢又挠。
一瞬间脑海中闪现自己往常抢小浸铜铃的画面,也这样举得老高,她比他矮一截怎么踮脚都够不着,于是她就整个人扑上来抱住他脖子,再借力一蹭抱上胳膊,那只铜铃便乖乖被收入她掌中。不自觉间又记起江浸月嫁入魔界时的情景,她紫纱掩面不减芳华,一双眸子却冷得彻底,哪里是自己曾认识的小浸。
手臂上隐隐传来痛楚,回过神见云黛毫不客气地咬在自己手上。“笨得要死!”鹤顶红有些烦闷地搁下火树枝,嚷了一句转身就冲出屋子,留一脸莫名的云黛在原地站了半天。
天将抹黑,烟月半胧,蓬莱岛上忽有绚丽银花自四方燃起,光亮直逼云霄将夜空点亮犹如璀璨星河。鹤顶红叼一根狗尾草躺在房顶望了半天,又满脸无趣地瞅瞅房檐下激动得欢呼雀跃的雪青衣少女,鄙夷道:“我看这什么银花跟凡间的烟火没啥两样,你激动个什么劲?”
云黛下巴一抬,黑亮的大眼睛里显露几分高傲:“你懂什么,凡间的烟火
受世俗侵扰喧嚣且明艳,一点也没有这银花绽放得安静纯粹,蓬莱是清和之岛,自然要隔绝那些车马纷扰居于尘世之外。”说着也跃上了房顶坐到鹤顶红身边,目光在银花的映照下忽然变得有些落寞,似乎叹息了一声,又道,“可逃得再远又怎样,依旧是这红尘中人。”
鹤顶红扭头看了看她,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
三千繁华光景里,越明丽的人就越落寞。
“鹤顶红?”
“干嘛?”
云黛把玩着自己的小辫子,犹豫道:“那个叫小浸的姑娘……是你喜欢的人吗?”
鹤顶红愣了愣,绯红瞳孔泛起暖光:“不是。我喜欢的人比她漂亮,”又瞬间黯然,“但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
红色衣袍连带鹤顶红整个人都被漫天银花披上一层月光般的银白色,就好像退却所有棱角将最温柔最真实的他展现在自己眼前。云黛略有安慰地牵了牵他衣角,握在掌间也不知捣鼓着什么一直没舍得放下来。
云头上已有仙者成群结伴前来,岛主陆换霜老头于东方阁楼设宴亲自相迎,他着一袭玄青长袍,头别墨玉飞云簪,整个人看上去精神而庄重。一路上分花拂柳言笑晏晏,众仙也很给面子的大赞这蓬莱果真清和安宁,那桃花酒愈加香醇叫人难以割舍。
一群人喝到月上中天才陆续摸去自己房间歇息,云黛奉命安顿好几位喝高的仙家时已是灯火阑珊,她
困得睁不开眼,一路飘飘然走回梅隐居,忽觉头顶一阵凉风掠过,抬头看去隐约是一头巨大雪狼驮着一名身姿轻盈的蓝衣女子,仅一眨眼那影子便消失在不远处的树林之后。大半夜的才来,岛主他们都已歇下,这仙娥未免也太能折腾了些,云黛心有埋怨地向前走两步又停下,总觉不妥,岛主往常邀请的宾客之中似乎从未有过携狼前来的啊,且那狼个头不小周身紫气环绕,像是魔界神兽,那女子该不会是魔界之人吧?也不对,魔界之人怎么可能逃过师父的眼皮轻易混进来呢?云黛觉得自己定是累极了没看清,于是两三步迈进梅隐居就呼呼大睡起来。
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匆忙洗漱了下就拖着百般不情愿的鹤顶红去参加桃花宴,对于在蓬莱土生土长的云黛来说,桃花宴并不稀罕甚至都演变成了一种习惯,就像凡间每年都会过的除夕一样,而她之所以会如此殷勤,一来是想看看那能叫人起死回生的还魂丹会被谁赢了去,二来说不定她还可以在人群中找到靳宿仙君那颀长风逸的身影。
踏进蓬莱宫殿看到的是比昨夜多出三倍的仙者,岛主陆换霜不卑不亢地坐于上方笑容可掬,似是在等什么人。云黛挑了个偏僻的位置与鹤顶红坐下,饿了一大早的她看见满桌山珍海味垂涎三尺,直接抓了条红酱鱼往嘴里送,鹤顶红手撑腮帮一脸鄙
夷地注视她:“姑奶奶你是多久没吃过肉了,瞧瞧眼珠子都……”绿了二字还没出口,嘴巴被一只鸡腿狠狠塞住。鹤顶红瞅着吃相如狼似虎的云黛默默啃起鸡腿来……
两个人一安静邻座飘来的只言片语更加清晰,原是几个好八卦的仙娥,云黛探头一听,正好听见一大嗓门儿仙娥激动道:“对啊对啊,隐匿仙踪二十余年,没想到竟是下凡了,如今渡劫归来就对那白莲仙子服服帖帖百般宠爱,也不晓得他们在凡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