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让她嫁我,不是救她,而是害了她。”贾琰考虑半晌,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贾母的眼里立时又流出了泪,她两手撑在床上,又做了个俯首的动作,喜道:“只要玉儿能活下来,就好。”
既然做了决定,贾琰也很是痛快,他站起来对贾母道:“我有几个要求,这件事,你们不要去提,我亲自跟林姑娘说,她不同意就算了,若她同意了,等她好起来,我们成亲后搬出去住,还有,我不会认在太太名下。”
贾母自然连连答应。
贾琰拎起自己回来拿着的那个长盒子,抬脚出门,便往潇湘馆而去。
潇湘馆外面立着磐月和雪雁,磐月见到他立刻报告:“于御医在里面跟林姑娘看诊呢。”
贾琰推门进去,外屋没有人,他想了想,还是进了里面,只见于御医和紫鹃都围在床头。
他朝紫鹃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便静静的立在旁边看于御医看诊,只是一看便皱起了眉头。
林黛玉的床头挂了青纱帐,模模糊糊能看出个人影,只从里面伸出了一只手,放到了小高几上,腕子上还放了手绢,于御医两指搭在手绢上,正在诊脉。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这么堵得严严实实的,诊脉还搭着手绢,能看出什么?
于是他转头对紫鹃道:“把帐子手绢都拿开吧。”
“三爷,这不大合适,”紫鹃才劝了一句,就见贾琰皱了眉,随即她想到姑娘被退了亲,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嫁人,还不知道能活几天,什么也不如命大,一咬牙就将帐子撩起来。
于御医看了看林黛玉的面色,又问了问紫鹃她的症状,摇头叹道:“这位姑娘的病甚是蹊跷,本是死症却又有一口气缠绵不绝,脉搏有力,然而又显示肝阴亏损,心气衰耗,恐是大喜大怒,遂结了死结,我开个方子,成不成的,全看天意吧。”
紫鹃拿了方子,忙叫人去抓药,又自己亲手去熬。等她熬好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回来一看,却见贾琰竟然还在椅子上坐着,支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她觉得不妥,但看他面无表情的脸,又不敢劝。
雪雁托着黛玉坐靠起来,紫鹃拿了小勺,一口一口的将药强灌进去,然后就守在床边,紧紧看着黛玉。
黛玉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她想起自己见宝玉的最后一面,那时候他说他不能常来看她了,她回,说一辈子都不来才好,结果宝玉生了气,果真就一辈子也不来了,他娶了宝姐姐。
一会儿她又到了梧州,房子全塌了,她看见林老夫妻都死了,她自己抱着婚书一直跑,想着宝玉娶了宝姐姐,她一定要问问为什么,只是她没来的及跑掉,就看见一根房梁砸了下来,她觉得很痛,是痛彻心扉的那种痛,这一痛,却猛然睁开了眼睛。
“姑娘!”紫鹃猛然扑过去抱住黛玉。
贾琰将紫鹃拉开,他看着黛玉,因为连日不曾进食,现在的她真是瘦成了一把骨头,眼窝凹陷,那双秋水润泽的眼睛大而无神,唇色煞白,头发微乱。
在梧州的一片废墟前,她亭亭玉立,她泪水涟涟,却仍然能在荒芜中找到一朵鲜花替死去多时的小姑娘别在头上,而现在,在满目锦绣的大观园,她形容枯槁,再也无泪,眼神里一片木然。
卿尚未字我未婚
贾琰拉了一把椅子在黛玉面前坐下,他问:“林姑娘,你知道我是谁吗?”
林黛玉靠在紫鹃肩膀上,头微转了转,还未说话就是一阵咳嗽,紫鹃心疼的替她顺着背,急道:“三爷,有什么事等姑娘好了再说吧。”
“三······哥哥,”林黛玉声音沙哑,每说一个字胸口都一喘一喘的,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说话,她挤出了一个虚弱的笑,断断续续道:“在······梧州,你白救了我了······”
“你认得我就行,”贾琰望着她,回忆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才这么高,”他笑比划了一下,“你见了我只福礼,并不说话,我们第一次有了冲突,是因为我撞见了你为二哥哥哭,落花你哭,流水你也哭,燕子飞了你都要哭,我还笑话过你是爱哭鬼,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遇到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哭了。”
林黛玉恍惚笑道:“三哥哥曾写了个话本,我看了,”她蹙了蹙眉想了想,笑念,“是我误信了他誓盟深,到头来,镜花水月全虚妄,说什么······生生世世无抛漾,哪知道半路里,咳咳咳”还未说完便咳起来。
“别说了,姑娘!”紫鹃听的掉下泪来,这段时间姑娘没哭,她倒是哭个不停,恨不得所有的罪都能替她受了。
林黛玉不念了,她笑了笑,感慨道:“人大了,什么都变了,往事······俱散······我心里倒觉得松快,不想哭了,这一遭······好歹是到了头了。”
贾琰没有接她的话,仍然自顾自的道:“我笑话了你,觉得不好意思,送给了你一方砚台,不是送,应该是物归原主,那是有名的苴却砚,存墨不腐,珍贵非常,然而更珍贵的,是一位父亲的拳拳爱女之心。”
“福寿荣嘉,敏丽弥坚。林姑娘可否做到了?做到了哪一点?”
林黛玉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面上显出凄绝悲戚之色。
紫鹃将黛玉搂紧了些,泣道:“三爷何必再说这戳人心窝的话?但凡有一点法子,姑娘何至于这样?”死了不甘心,可是活着,眼睁睁的瞧着璧人成双吗?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是暖树,见黛玉发抖,她先抱了一床被子裹在她身上,又跑到桌子旁倒水喂给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