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琰终于从桌上拿起了一本书,带着怀念感慨。
“事竟成者,奋发吾心,终溃败者,砥砺吾行。乐赢者众,持败者寡,故能者不决于显赫,乃判于顺逆两安者也。这是我曾经勉励自己的话。”
“我考举人之前,钱先生就劝我‘时也,命也,非吾之所能也!’但我不信,我还是坚持要考。”
虞老先生哼了一声:“你啰嗦一大篇做什么?现在还不是不考了?”
语气已经没刚开始时那么生气了。
贾琰整了整衣冠,笑道:“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先生,学生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虞老先生疑惑:“那你?”
“这不是放弃,这是选择,如果我因困难挫败而不得不弃,我不会辩解,但早在这场考试之前,我就决定无论是否落第,都不再考。”
虞老先生并不是顽固迂腐之人,他一听这话,也就理解了贾琰的意思,也不问缘由,沉吟半晌,直视贾琰的眼睛,只道:“你待如何?”
“我想出仕,”贾琰深深一拜:“还请先生帮我。”
虞老先生诧异:“你是走举官的路子?”
举人进士都是有资格做官的,区别就在于,进士是包分配的,举人就得看机会了。每年年初,吏部都会放出一部分官员空缺,由本朝的大儒们或者三品以上官员优先举荐,一般职位不高,都是各地的知县,或者府学的学政等。
虞老先生三朝元老退下来的,也被人尊称为“大儒”,他去举荐,自然没有问题。
“你最开始找我,恐怕就是为这个目的吧,所以你才不在意拜师的事。”虞老先生看了他一眼,觉得可惜,终是忍不住道:“你年龄还小,这么着急做什么?三年后再考也不是问题。”
贾琰摇头。
虞老先生还是劝:“举官的路子也不是那么好走的,这些职位大多都是在偏远地区,不好做政绩,也不好出头,很多人一辈子就耽搁在那了。你若是进士出身,就能在翰林供职,熬熬资历,自然就上去了。”
贾琰还是坚定的拒绝道:“先生不必再劝,我意已决。”
虞老先生见他左右不听,又有点冒火,拍了下桌子:“你到底是为什么?”
虞老先生学识好,为人正直坦率,对他倾心教导,也甚为宽容,知道自己找他另有目的也不生气,所言所劝皆是为自己着想。
贾琰将书放回书桌上,在虞老先生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低声道:“先生,我怕顷刻间凶吉不能期。”
虞老先生疑惑:“这是怎么说?”
贾琰的声音平静如水。
“我的父亲贾赦,想必您是听过的,年前的时候他遇上了个叫石呆子的人,那人手里有几把扇子,我父亲喜欢,但不管许多少钱财,那石呆子也不肯相让,贾雨村为了巴结我父亲,竟让人诬陷了几条罪名,将那石呆子投进了大牢,财产没收充公,扇子自然最后落到了我父亲这里。”
虞老先生骂道:“被服儒雅,形同狗彘!”
“石呆子在牢里受了私刑,出来没过半天就死了,死在了沈府大门前。那石呆子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母亲,因为一个多月没人管,活活饿死了。”贾琰别过头,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难言的郁气压下去,继续道:“是我将她安葬的。可是,我连拜她一拜都不敢,因为我姓贾。”
“先生,我后来做过梦梦见过石呆子,他把扇子给我,笑嘻嘻道‘扇子给你,让我背我阿娘走,阿娘腿不好’。”
虞老先生沉默了,半晌才叹道:“他人不义,与你何干。”
贾琰笑了笑,道:“子不言父过,我心里一直拿您当真正的先生敬重,所以也不想瞒您,类似石呆子的事,不只一件,也不只我父亲,我能拦住的都拦住了,看不见的,也别无他法,石呆子的事沈府必然知道,如今却毫无动静,只能说明圣上还暂时不想处置。”
“前阵子东府的老爷逝了,可能是因为老圣上才走,圣上还追赐了五品之职,我们府,”贾琰自嘲,“也就是少则两三年,多则四五年的光景,我就算可以等到三年后,就算考的上,那时候再开始经营,恐怕就太晚了,而且在翰林也难以短时间内做出什么。”
“先生,我不敢赌。”
“若明年初就能外任,许还有一线生机。”
从此天高任鸟飞
缀锦楼内。
“哎呀姑娘,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丫鬟绣橘掀开帘子风风火火的走进来,将正在数珠粒的迎春一把捞了起来。
“三爷都要走了,姑娘还不去劝劝?”绣橘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迎春,嘴巴一刻不停。
“姑娘,你自己想想,这些年要不是琰三爷经常照看这里,咱们平日要凭白受多少委屈?就说近的,过年用的银霜炭,太太就分了咱们那么一点子,得亏后边三爷送了一些过来,要不然依着姑娘的性子,咱们都得冻着过这个冬天。”
迎春点点头:“琰儿自然是好的。”
司棋抱着被子也走了进来,打趣道:“这一口一个三爷的,快跟了三爷去吧。”
“呸!你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你怎么不跟你那表兄去呢。”绣橘啐了司棋一口。
吓得司棋放了被子,忙来捂她的嘴,赔笑道:“我跟你玩笑,你还认真起来。快跟我说说,怎么这么大火气?”
“我让姑娘去劝劝三爷,那么小的年纪,出去做什么呢,偏偏姑娘不去。”绣橘急的跺了一下脚,见迎春又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气的夺过司棋手里的被子去铺床,嘴里仍然絮絮叨叨的:“好不容易这府里有个真心挂念姑娘的人,这又出去了,往后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