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家的婚事哪有满口嚷嚷的,自然要万无一失了才往外说,”双环髻的小丫头见有人质疑自己的情报能力,立即气愤的拉帮手,“你说是不是,雪雁?”
正在一边用手指头扣柱子,沉迷于当背景板的雪雁满脸迷茫的“啊”了一声,又低下了头:“我不知道。”
“你天天在林姑娘身边怎么都不知道?”双环髻的小丫头鄙视的看了她一眼,继续八卦道,“我还知道······哎”
小丫头捂着耳朵叫了一声,紫鹃从她身后走出来,甩了甩手,笑道:“你知道的真不少。”
“紫鹃姐姐,你拧的好疼,”潇湘馆的规矩一向没那么多,林姑娘和紫鹃待人都比较和气,所以小丫头被抓了个正着也不害怕,只嘻嘻笑着去攘紫鹃,“我是关心林姑娘,咱们都是一个屋子的,好姐姐,你告诉我们罢!”
紫鹃还是不说,已经出了一次意外,可经不得第二次了,这次非要真正能成了她才放心,于是只笑着把小丫头们都赶走,小丫头们看了一下她背后,冲她挤挤眼睛,一溜烟的跑走了。
紫鹃疑惑的转身,不料贾琰正站在台阶上看着她。
紫鹃惊讶:“三爷今日怎么有空?”
“我刚刚回来任职,还不忙,今日休沐,”贾琰顿了顿,问道:“林姑娘在做什么?”
他跟她没有太多的感情基础,而且接二连三的事情也需要给她一个缓冲的时间,所以那次谈完以后,这半个月他从没来找过她。
“姑娘在看书呢,三爷进去吧。”
贾琰嗯了声,推开门走进去。
林黛玉正背对着他坐在窗前的书桌旁,一手支着头,一手卷了一本书来看。明明听到了他开门的声音,却一动不动,他瞥了一眼,见是邱率的《随秋诗话》。
贾琰自己找了把松红木林凳坐下,也不言语。
林黛玉总觉得不自在,心思百转千回绕了又绕,半晌,才转身道:“你,”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贾琰道:“我来给你看个东西。”
林黛玉眼见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烫金的红色帖纸,登时脸色有点发白,她又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婚书,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这样的情景,还是难免让人生出荒唐之意。
贾琰并没有看她,只把婚书往前一推。
林黛玉强做镇定,虚笑了笑,才翻开桌上的婚书。
不是那些常见的婚书上的喜结秦晋之好之类的,左上开头又是一首诗。
“窃予心于清水湄,深予情于桃花飞。
明靥应值白首护,鹊巢垒成幸于归。”
林黛玉顿时将心里的涩意丢在了一旁,她脸色发红,将婚书扔给他:“给我看这个做什么!”说罢就拿书挡了脸,哪有婚书这么写的,太不正经了,亏她之前一直以为他是个稳重的性子。
贾琰摸了摸鼻子,他没有说的很露骨吧,连一个爱字都不带写的,现在说爱也太假,可婚书总不能冷冰冰的吧,当他愿意写诗吗?他又不擅长这个,昨晚上写的他都困了。他咳了一声:“我······”
才说了个我字,就见林黛玉猛然站起来,扭身坐到了离他甚远的另一边。
贾琰:“。。。。。。”
贾琰起身将婚书递给林黛玉,道:“你看右边。”
右边是:“吾欲求姑苏林氏林黛玉为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终尔一人。”
林黛玉:“。。。。。。”
贾琰忙道:“右下角。”
右下角写的是“贾琰谨致。”
婚书右下一般由男方父亲写上自己的名字,但这张婚书的右下角,写的却是贾琰的名字,用的是楷体,端端正正,平直疏朗,足见下笔之人的谨慎认真。在贾琰名字的旁边,还写着一个“妻”字。
“你若同意了,就把你的名字写在旁边吧。”
“我?”林黛玉微微抿了一下嘴,惊讶道:“我自己写?”
“虽然世俗是需要父母操办这些,但我们镜况又不同,林老太爷已死,宗亲里你也出了五服,成亲的是我们俩,自然是我们写。你放心,我在府尹任职,我认识那的媒官,明天我就拿这个去找他盖印,官府一样认的,这样,我们就再无更改了。”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她和宝玉是青梅竹马,却处处觉得身不由己,为什么明明她和他才是被逼无路,却处处觉得随心所欲?
林黛玉心像是流过原野的溪水,逐渐平静下来,幽林空山,她只顾着向前追逐而去,渐渐忘了自己的方向,也不想再去管流往何方。
她拿起笔,自己细细地研磨,抬起手腕,亦郑重的用楷体写下了自己名字:林黛玉。
字如其人,灵动娟秀,骨气洞达。
贾琰吹了吹,放它在一边晾着,然后跟她道:“我跟老太太商量了一下,我原来住的那地方在府上的最西边,叫‘桃花源’,我把它拆了,往西边又进了两进的地方,官府的文书昨日就下来了,到时候跟府上隔开,把相连的那个门堵了,我们朝西开门,要来府上的时候就从西街过来,你看行吗?”
林黛玉拿一旁的团扇挡住脸,然后点头。
贾琰想了想,也没别的什么可说了,收了婚书,便告辞道:“我今后有一段时间不能来,你有事就打发紫鹃雪雁跟我说。”见林黛玉没什么反应,他利索的起身走到门口,已经拉开了门,却突然又顿住,回头道:
“你别害怕。”
他见林黛玉仍然是拿团扇遮着脸没什么反应,不由的笑了笑,便大步离去,而等他走后,黛玉将团扇放下来,双手捂住脸,一滴泪水从她细长的指缝里流出来,将她新穿的碧水连霞鸢尾裙晕开了一小片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