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妹妹,紫鹃姑娘,若有失礼之处,只好对不住了,我们必须天黑之前回到梧州,大灾易生祸乱,此盗寇淫掠者之佳时,就我们四个人,若生变故,难以保全。不能再等了。”
林黛玉转头向紫鹃轻声道:“《欧阳文忠公集》中自有记载,天公作恶,山冢崒崩,有妇忙而救父,着里衣未换,得全孝仪。我们遭此变故,若拘于此,丢了性命,只我还罢,若连累他人,叫我心何安?”
紫鹃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过于冒失了,三爷并不是那等唐突之人,于是只羞的满脸通红,不再作声了,由石松将她扶了上去。
贾琰对林黛玉道:“你撑一下。”
林黛玉轻点头。
姑苏往日繁华不再,当初春风入船,红栏绿柳,石桥朱塔,绮门雨巷,诗人遥客们醉酒当歌,不吝于挥文洒墨,极尽赞美之词。而如今,乌云蔽日,断壁残垣,皆成泥沼一摊,一路行来,只见土砾成丘,尸骸枕籍,哭号呻吟,令人不忍足听。
更有那骨肉泥泞没人管的,就那么挂在窗上,让人见之骇然。
贾琰骑得很快,不管路上有什么,只要不是活人,就踏马而去,他觉得林黛玉在发抖,于是抽了她手里的手帕,覆在她眼睛上。
林黛玉猛然将手帕扯下来,叫道:“你停下!”
墙角有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额头鲜血早已干涸,身上的蓝布碎花裙子破烂不堪,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外,青青紫紫的伤痕和乌泥黑血混合着,触目惊心。
林黛玉站在那个女孩面前,眼泪一下一下的打在自己尚且干净的绣鞋上,这段时间,她已经很少流泪了,只觉得眼泪渐少,偶尔心痛难安,都被她压了下去,但是现在她哭,又跟以前的不一样,以前是为宝玉,现在,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是可怜这个跟她一样年龄的少女的厄运?好像又不完全是。
贾琰皱眉,正准备把她叫回来的时候,就见林黛玉轻轻蹲了下去。
林黛玉拿手帕给那女孩净了脸,整了整衣服,她想给那个女孩编个漂亮的梅花髻,只是她不会弄,只好把女孩的头发轻轻顺了顺,她左看右看都觉得不满意,于是颤颤巍巍的走到高丘上,从塌陷的缝隙中摘到了一朵小黄花,别在了那姑娘的头发上。
不远处仍然有着嚎啕之声,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有人看到废墟里盛开着的鲜花。
贾琰心里莫名轻松了点。
他走上前去,俯身将那姑娘抱起来,将她放在一个隐蔽的半塌陷的房屋角落里。
再次上马后,林黛玉不再发抖,她尽量不动,减轻贾琰的负担。
贾琰在寒风中回头,只见几个衣衫破烂的男人走进了刚刚那个房屋里,他转过脸,将林黛玉往怀里拉了拉,加快了速度,奔向梧州。
福兮祸兮难预料
贾琰骑马赶到梧州的时候,天已擦黑,梧州署衙也已经塌了一半。
他伸手将林黛玉拉下来,谁知林黛玉的脚一挨地,就软下去,骑了半天马,她根本连站都站不住了,贾琰用手帕将她的脸遮起来,就把她交给紫鹃,自己则迅速赶到了有衙役围着的一间屋子里。
廖子英,刘远度还有一大群官员都站在里面。
“贤弟,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刘远度看见他,连忙欣喜地叫了一声,他为人体贴,看见贾琰跟一女子回来,便知这是贾琰曾提到的妹妹,于是道,“将令妹安置在咱们后院吧,那里还有几间屋子是好的,我和子英的家眷都在那里,有衙役守着,她们在一起好相互照料。”
贾琰点了一下头,转身背起林黛玉,就走到后面的院子里,在门口的时候将她放下来。
“紫鹃,进去之后找刘夫人,让她安置林妹妹,喝水一定要喝煮沸了的水,吃东西自己做,晚上睡到门口,有动静就赶紧出来。但是别出这个院门。”
紫鹃听他吩咐个不停,赶忙点头记下,看他转身就走,连忙唤道:“三爷,不若把姑娘送回京城吧。”
“三爷,”磐月从里面院子里跑出来,“您和林姑娘回······”
贾琰顾不得和她多说什么,也没回应紫鹃的话,只留下一句“有事找刘夫人。”就转身走了,紫鹃看着他急走的背影,叹了口气,和磐月一起将黛玉扶进院子里。
贾琰走进署衙的时候,刘远度和廖子英正在商量对策,看见他走进来,两人忙招呼他坐下。
廖子英道:“刚刚各县的知县已经把伤亡人数报上来了,我明天派人去核实,等到明晚就急报传给朝廷。江宁府那边,就你去上报吧。”
谈起正事,刘远度也收起了随和的表情,甚为严肃道:“先开常平舱,给百姓放粮,再号召商人,募捐银钱。”
贾琰听他们说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常怀兄,今日是大灾的第一天,这些放粮募捐的事,我们可以晚几天,现在重要的,难道不是救人吗?”
“我们已经把官府能派出的衙役都派出去了,只是人数太少,咱们梧州有六个县,受灾情况都很严重,救不过来。”提到这次的灾事,廖子英那张冷硬的脸上也有几分动容。
后世军队是主要救援力,但在古代,军队是不能轻易出动的,明面上,需要上报知府,他们下面的知州官员是没有权利调动军队的。
贾琰问:“江宁府离我们这只有半日的脚程,知府怎么说?”
“仇明楊那个孬的,腿上绑了一截白布,伤了腿,竟然连话都不能说了,”廖子英脸带讥诮,“我看,明天我们就可以为我们的知府大人准备出殡事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