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听了,放下手里的茶盏,问道:“如何是环儿叫兰哥儿出去的?”
贾兰忙道:“并不曾玩,环三叔问问我年下的花炮可还有,听说我自己一个没留,便自去了。”
探春听了不禁竖起眉来,怒道:“又是什么花样,倒问侄子要起东西来了!”
李纨笑道:“虽说是叔侄,到底才差了几岁,他们惯常在一块儿玩的,又是踢石子儿又是爬树的,若都要一一管过来,那还得了。”
探春听李纨如此说,又看贾兰神色并无异处,方罢了,只心里暗暗想着得得空与赵姨娘和贾环说说。
且说赵姨娘一通高声,贾环闷头摔门出去了。赵姨娘更气,越发什么话都骂出来了,一时又渴了喊小鹊倒茶。却看周姨娘带着小丫头蕊儿进来了,便道:“你来的正好,看看,看看我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不中用的玩意来,生生是来讨债的!”
周姨娘伸手给她倒了一盅茶,温声道:“你这又何苦。小孩子心性,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看宝玉得了那么些花炮看着眼热罢了。你不说替他想法子,倒作践起他来。”
赵姨娘一口喝干了茶,听了这话,正要开口,一口水没咽好,抢天抢地地咳嗽起来。周姨娘赶紧让蕊儿给她拍背顺气,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赵姨娘张了张嘴,却是忘了适才急着要说的话。周姨娘看她的样子,又无奈摇头笑道:“你说说你,一个屁夹不过门槛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下好了,到底要说什么都忘了,可不是白呛了一回。”
蕊儿正在给赵姨娘拍背,听了也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小鹊掀了帘子进来,忙接过活给赵姨娘顺气。赵姨娘便伸手掐她一把,道:“小浪蹄子又死哪儿去了?这么会子才来!让你给我倒茶呢,我都快被茶呛死了也没见着你的人影儿!又去哪儿攀高枝递小话去了?!”
小鹊忙赔笑道:“姨娘莫气,我看三爷跑出去,怕您不放心,就跟出去看看,看他出了二门我也不好再跟,这才赶回来的。”
周姨娘道:“你听听,这么个小丫头子都知道你不放心环儿,你自己倒总是高声大气的。”
赵姨娘听了,哼哼道:“还能跑出个大天来?!让他没出息混比,还敢跟我使性子!”
周姨娘叹气道:“你也替他想想,兰小子才多大,都跟着宝玉一起上学读书了,这里头一样大的小子,就剩了他一个。他心里能舒服?他又向来怕老爷的,你就不能替他求求老爷一起去念书?
再有上次,你为了一双鞋子,溜溜骂了他一个晌午,不就一双鞋子?你的手艺向来是最出挑的,至于为这么个事情训他?!这年纪正是皮的时候,跑跳闹的,你骂人那功夫啊,都够纳个鞋底的了!”
赵姨娘听到这,噗嗤一声乐出声来,横了周姨娘一眼,道:“你知道什么!他哪里是鞋子踢破了,他是看了人兰小子脚上的鞋子,愣是给找了什么东西把鞋子给磨破的!想我也给他换那样的鞋子穿!也不想想自己是谁!
那鞋子,我听浆洗上的人说,也不曾使蜡,却不带沾水的,油水不沾!这府里啊,就兰哥儿独一份,说是他外家的东西,连宝玉都没有呢,他就敢为了这个糟践东西!真真是个下贱胚子,眼孔子浅得要倒凸出来!”
周姨娘听了道:“好稀罕的料子,大奶奶倒舍得,给这么点子大的娃儿做鞋子,能穿几回,转头就嫌小了。”
赵姨娘道:“嘿,人家是世家大族的小姐,那东西多得都不稀罕了,只轮不到我们罢了。你没看年上几个姑娘那一身毛料?叫什么如意猸,都是听都没听过的东西,一人给做了一身!不过呢,咱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谁让老太太跟太太让她照管着姑娘们呢,这个活菩萨老实人就真的只照管姑娘们了,宝玉也连一根丝儿都没得着,我看着那位的脸色,真是比自己得着了还高兴!”
周姨娘无奈摇头道:“你管人家那么多事做什么,不如好好管管环儿。”
赵姨娘正说得兴起,听了这话便不乐意,道:“我如何不管他了?是少他吃还是少他穿了?他一个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种儿非想要过正经大少爷的日子,过不上还跟我急赤白眼的,油脂蒙了心的!”
周姨娘张了张嘴,实在无话可说,便道:“好了,我也不过白劝你几句儿,我自己又无儿无女的,也不懂你们这母子冤家!出来也久了,我也回了,你好歹收敛点儿,到时候那头又在老爷面前说点什么,你又吃个闷亏。”
赵姨娘听了,不禁缩了缩脖子,马上又梗起来道:“切,有本事把老爷拴在屋子里别放出来!”
周姨娘听了摇摇头,正待再说什么,外头传话太太回来了,便息了声,与赵姨娘一同去上房伺候。
桃花雪
两人到了上房,看王夫人正喜气洋洋地吩咐人去王家报信,又叫进几个媳妇子来一通嘱咐,在一旁听了半日,方知道是刚过了年请平安脉,凤姐诊出了两个多月的喜脉。周姨娘神色不动,站在一边给刚到的探春打帘子,赵姨娘低下头撇了撇嘴。探春见王夫人正忙得不可开交,请了安也不多待便出去了。
贾琏正在自家小院子里来回踱步,亦是一脸喜色。凤姐穿着一身桃红缂丝百子闹春的银鼠大褂,戴着白狐暖帽,正歪在炕上看平儿收拾满桌的东西。老太太赏下的,也有大太太和太太赏下的。“把老太太赏的送子观音供起来。”
凤姐看平儿从锦匣里捧出一尊白玉观音来,便如此说道。平儿忙应了,又放回锦盒,道:“奶奶,待都收拾完了我盯着他们些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