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德学走近那片黑色的废墟,大门还嵌在门框上,虽然已经乌黑,
但还能看到门从外面给扣上了。萧德学高兴了,朝着院子边大声喊:屋里没有人。
几个人跑过来,萧明亮眨着血红的眼睛问,你咋晓得没有人?
你看,萧德学指着大门说,门从外面给扣上了。
萧明亮点点头,伸手推了推大门,没推开。
一个小年轻喊,退开,然后飞起一脚,大门轰然倒下。
老太婆看见门板下露出的那条焦黑的人腿,当场就哭了,她跑到院子里,把手里的盆子往地上一砸,哭得更伤心了。
生产队长用脚踢了踢摔落在地上的门锁,黑着脸说:“火是从外面烧起来的,下手的人把门都扣上了,看样子是不想留活口了。”
此刻,在五十里外的赵家堡,重新捡起骟匠行当的张维贤刚开始今天的第一单生意。一头五花大绑的猪崽被按在他的脚下,鲜嫩的阳光照着张维贤笑吟吟的脸。他从箱子里取出骟猪刀抹了抹,主人家端来一盏油灯,骟猪匠把刀子放在火焰上过了几道,一只手捞起猪崽的两个蛋蛋,骟猪刀轻轻一划,一抹,一带,一扣,就攥住了两粒雪白。把两颗蛋蛋递给主人家,张维贤呵呵笑着说,加一把芹菜,就能炒一盘味道鲜美的猪卵蛋了。
缝合完毕,洗净手,张维贤接过主人递来的一块八角钱,把箱子往肩上一甩,说好了,圈里头的从今以后就只能一心一意长肉了。
走出不远,张维贤取出铛铛,小木棍一敲
,声音脆脆的,当当当,当当当。
骟猪匠,走四方,
晒太阳,敲铛铛。
你家猪儿不长膘,
快快请我来帮忙。
一刀割掉俩蛋蛋,
过年猪油一水缸。
萧明亮铁青着脸,背着手,从石板路上嗒嗒地走过。愤怒让他的脸都变形了,怒气沉积在胸口,像塞了一把干谷草,他吞吐不顺畅了,嘴大大张着,胸口的积郁就是排不出来,终于,龙潭的生产队长发蛮了。
他狠狠地踱到晒谷场,往空荡荡的坝子中间一站,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不远处的寨子,背着一轮朝阳开了黄腔。
哪个狗日的干的?有本事你站出来,我骟了你个猪日的。还有你们这些男男女女,都给老子听好,你们不配在这地头吃喝拉撒。装睁眼瞎是不是?自古以来,遇火泼水,就算遭火的是你杀父仇人,都得先救火对不对?现在好了,杀人犯房子烧光了,婆娘也烧成炭棍棍了,恶有恶报了,你们心头安逸了,世界太平了。你们这些烂贱货,良心都让狗吃了。老子日你们先人板板,老子日你们先人板板,日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寨子里头有担着水桶往水井去的男人,听见晒谷场的叫骂,侧着耳朵听了听,快着步子跑远了;还有起来打扫院坝的女人,刚把一堆腌臜拢成一堆,晒谷场的咒骂随风飘来,听不多久,扔掉手里的扫帚,慌慌地逃进屋里去了。
萧明亮站着骂,走来走
去骂,最后坐下来骂。一直把太阳从身后骂到头顶,他都还在骂。
最后,萧明亮哭了,嗡嗡地啜泣。一只蚂蚁从他脚边爬过,他愤愤低下头,一泡浓痰就把昂首挺胸的蚂蚁给水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