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十年前,跟暄儿曾谈及自家这栋碉楼,并说这是她司徒安然的根。十年后,暄儿在她意欲出售这栋碉楼时出手买下。人生真魔幻。
经过一周头脑风暴,司徒安然最终选择与自己和解:衰老是生命的正常进程,失败也是人生的必要一课,没有什么不能直面。
于是她决定素颜面见陆和暄。镜中人除了瘦了、笑容少了、眼里的光暗淡了,好像也无太大变化,司徒一家都有着强大的年轻基因。噢,对了,由于压力大,掉发多,她把披肩齐腰的长发剪成了赫本短发。
当菲雪推着轮椅上的陆和暄进入小院时,出门迎接的司徒安然忽然想起了张爱玲那句“生活是一袭华美的长袍,里面爬满了虱子”。
她曾设想过十年后再见的各种情景,例如,客气地道声“你好”,或者普通社交那样握握手,又或者被小狼崽弟弟拥入怀——像他曾多次做的那样,也是她暗暗希望的——唯独没有设想过暄儿会坐着轮椅与她相见。
她那宽肩、窄腰、大长腿的篮球运动员,征服了追风策马逛奔大漠的便宜弟弟,以匕首逼退恶狼的小狼崽,竟然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进院子里。
震惊、愕然、匪夷所思、不可置信……各种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司徒安然当时的心情。
她顿时忘了自己这些年来的落魄,以及十年后自己的年老色衰,也忘了人与人之间该有的礼仪、男女相见时该有的距离,直接奔过去,在离陆和暄仅一步时站住。
她怔怔看着这个即使坐在轮椅上依旧高大强壮的男人,那样的陌生,又那样的熟悉。梳着半扎丸子头的长发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深隽的骨相清纯中仍旧带着点野性,英挺剑眉下的双目仍旧凌厉却又带着些陌生的残忍。
仍旧是健美的小麦肤色,仍旧是立体的五官轮廓,仍旧是典型的东方美男子长相,却少了少年明朗又倔强的气质,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男人的粗粝、阴鸷,以及一种更让人心疼的破碎感。
这种破碎感,早在十年前就有,只不过现如今更强烈。原以为十年前她缝缝补补,给予他希望与梦想,他身上这种破碎感会慢慢消失。可是十年后,是更具刚阳气息、更具男子气概了,但也更具破碎感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双腿上。她的暄儿应该奔跑在葡园大漠,应该策马驰骋在旷野荒原,应该像美丽的大鱼一样搏击海浪、像矫健的雄鹰一样搏击长空……此刻却不得不依靠轮椅出行。
这比看着本应在五星级餐厅里盲品、侍酒的他却在莲石酒庄喂鹅、干最苦最累最脏的活,更让人难受。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暄儿弟弟,到底遭遇了什么?是不是当初留他在深圳,他就不会变成这样子了?
轮椅上的陆和暄,也抬眸深深打量着近在眼前的女子。波澜不惊的深眸下,是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的面相轮廓几乎与十年前一模一样,依旧光彩夺目,身材也几乎与十年前一模一样,依旧窈窕动人。如果非要说十年人间给予的痕迹,那就是多了些岁月沉淀下来的难以言说的美丽与气质。
一头赫本短发,鬼马又精灵,复古又经典。素颜的五官被短发衬托得更加精致,娇俏感满满。素色的简约t恤,搭配同样简约的休闲短裤以及广东人标志性的人字拖鞋,犹如夏日午后入睡时一个慵懒美好的梦。
当然,也有什么变了。十年前长发飞扬的她,满眼自信的光,满脸自信的笑,现如今,一头复古短发的她,眼神有着深深的悲伤,笑容不再,有着一种让人心疼的颓废美。
一如那些年,在意大利的那些古迹、遗址,所感受到的废墟美。
47
虽然回来林家后,首次出国修习酿酒专业选择了法国,但在法国学习两年后,陆和暄选择在意大利进修,并在母亲曾工作的托斯卡纳酒庄工作了两年。
这两个国家各待了两年,陆和暄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司徒安然说,初初去法国,觉得法国浪漫又美丽,但去了意大利,就觉得法国平平无奇。
经济与发展皆不如法国的意大利,有一种令人陶醉的废墟美。那种美荒凉而孤独,残破而无序,既有着古老岁月的馈赠,又有着现代化的演绎。
在有着斗兽场与各种历史遗迹的罗马旧城区,在被火山喷发摧毁的庞贝古城,在依山面海只有残垣断壁的西西里露天剧场,这种废墟美如同古老的回音,萦绕在他耳边与心田,让他常常想起,自己的人生好像也这样。
酒庄庄主的女儿曾多次表示可以带他去这些地方,但都被他拒绝了。他就是要一个人来,踏足然然姐去过的远方,感受然然姐当时的震撼,在错位时空中与当年那个女子相遇,以便日后相见两人再谈起时有共同的话题。
在母亲曾工作过的酒庄,他也与记忆模糊的母亲在错位时空中再遇。
老庄主几次深情谈及多年前的陆盛莲,并透露曾多次追求她,但都被她拒绝了。如今他的独生女儿也爱上了陆盛莲的儿子,老庄主摇头苦笑:爱原来会遗传。
为此,陆和暄才体会到母亲当年的心酸:被那么多人爱着,唯独不能与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艳丽骄阳下,托斯卡纳盛产的美酒让陆和暄痴迷,同时困扰着意大利人的问题也同样困扰着他:意大利酒明明那么好喝,但在中国的市场却远远不如法国酒,为什么?
多年前然然姐举办的那个品酒会,似乎只给出了一部分答案,另外的答案,他要去寻找。在寻找答案的期间,托斯卡纳的美酒、美食以及城镇村旅游业、农业的发展,也启发着陆和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