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中欢宴,坐在上的张角,接受着众人献酒,脸色潮红。
唯有荀柔看出,张角已是强弩之末。今日在城墙上站了一天,已经极为不易,到此是还能说话喝酒,不得不说,这样的毅力的确乎寻常,令人大为敬佩。
荀柔坐在角落,谁也不认识,也并无结交众人的打算,端着碗,又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这酒兑得跟水也差不多,尝不出什么滋味,只入口略涩,就跟带了血似的说不定,还真的带血。
“公子,”波才上前敬他,将碗高过头顶,“近来可好”
大概是愧疚,近来数次相见,对方都是这样谦卑的样子,就算他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也全然不怒,很是唾面自干。
荀柔抬眸,眼瞳映着火焰,往他身后一瞟,“你兄弟呢”
比起这家伙,还是他一根筋的弟弟,更讨人喜欢。
波才愣了愣,没想到对方会提起,一时竟生犹豫,“他、今日未参加宴会。”
荀柔一挑眉。
波才左右一看,确认并无人注意,终于捏紧了碗边,下决心,“宗继今日战场上受伤,此时无法起身,不知可否请公子为他看一看”
他是副帅,又是张角得意弟子,找别人医治亲弟,传出去很影响军心然而,那毕竟是他的亲兄弟,自开宴起,他就心中记挂,心神不宁。
“自无不可,”荀柔一笑,“不过,你老师就在此,你何不去寻他烧张符水,给你兄弟治病”
波才眼眸一黯,低头致歉,“是,我打搅了公子。”
“行啦,”荀柔自座中站起来,“看来,大贤良师倒比你兄弟重要,当初你为了张角,能不管不顾,如今为你兄弟,却低个头都不愿,宗继也真是可怜,遇见你这样的兄长。”
他一路出帐,波才一路卑微地跟在他身后,直到出了帐,这才低声道,“老师身系重大,非只一家一族之事,乃是数十万百姓之精神所在,万万不能有损失,我们、我与舍弟都不过一介寻常白衣,当初舍业跟随老师,便已知道,迟早一朝,不免亡于阵前。”
他自然不是不疼爱弟弟,但兄弟只是他自己的兄弟。
“将公子带到此地,我已万分愧疚,却不敢再多劳烦。”
荀柔脚步一顿,眼眸微垂,一瞬间,或者一刻钟,他转过头来,声音冰冷,“那你还让我救他做什么只为再多杀几个人吗”
波才一愣。
他们身处于仍然热闹的人群之中,所有人都在狂欢之中,释放还在沸腾的热血,激烈的情绪,以及重生的庆幸。
荀柔眼中朦胧暗昧的情绪一瞬而过,留下清澈的冰冷,仿佛直透他的心胸。
“你真的还记得,自己为何抛家舍业至此吗”
“我”波才张了张嘴。
“走吧,”荀柔并不等他的答案,露出仿佛不耐烦的神色,“波连在何处”
“请这边。”
帐中无灯,但帐外的篝火足够明亮,荀柔随波才入内,就看见光着膀子,趴在草席上的青年,对方正满口碎碎念叨,精神倒还不错。
“不知道今天有肉没嘶肯定有酒疼疼这么疼啊哥还没回来要饿死了哎真疼”
纵使荀柔此时,也忍不住一笑。
伤口已经用布条包扎起来。
黄巾的医疗系统,大概是如今最充裕的军医系统。
张角是“大医”起家,徒弟几千人,都是随他学医的,不是学造反的,故而黄巾营中,治病效果如何不提,一但受伤得到治疗是能保证的。
至于成效两千年后的英国足球,还有“神奇的海绵”呢,对这类职业人士,实不必抱太大希望。
且作为对比,对面汉军之中,军医体系尚未建立,虽然也有医工,但人数极少,服务对象是大大小小的将领们,兵勇属于被忽视的群体,得不到医治是常态之事。
“如何”波才把着灯台照亮,忍不住开口。
“还好,”荀柔用波才搬来的酒洗手,熟练的解开包扎,用手指拨开伤口,查看肌肉和血管破损,“在战场之上,被敌人背后劈中,还能留得性命,算这小子命大运气好。”
此位仁兄伤在肩背,大概是被刀剑之类劈砍,好在对方大概力气不足,他骨头又硬,兵器在肩膀卡了一下,故而除了肩伤较深,后背伤口更像划过去的。
波才松了口气。
“不过,”荀柔话音一转,“他应该不能再上阵了。”
“什么”波连一下子蹭起来,“哎,疼疼疼”
荀柔一只手就将他按趴,十分冷酷的指着断开的肌腱,“此处断裂,难再受力,张弓还是挥刀都会影响,所以当然不能再上阵,这还得恢复良好。”
这年月,因为伤口炎,得热证死掉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他活动活动手指,对立在旁边,也看不出是悲是喜的波才,命令道,“帮我找针线来,要不尽快缝起来,你弟弟这只手,将来连葱都拎不起。”
哎呀,他好久没有缝合伤口,手都有点生了。
波才定了定神,连忙应声出去找针线。
“再带一坛酒来”荀柔又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