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口气。”荀柔轻笑,“怎么才算安业,至今之世,有全天下都吃得起饭,不饿死人的时代至于是太平,你见过什么是真正的太平吗太平之先,人心要平,可人心如何能平。”
人心,凭什么平就凭孔夫子憧憬的“天子南面恭己而已”一个皇帝,就凭着南面恭己,就得天下供奉,这样的好事,当然天下共逐,人心不能平。
“天子如此行事,天下人确实心不能平。”襄楷抬头望着屋梁,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心不能平,天丧大汉,天丧大汉”
又犯病了
“天子,秦皇一统六国,建阿房宫;高祖靖宁天下,建长乐宫、未央宫;光武帝安定乱世,建南宫与北宫;这些和百姓唯一的关系,便是征民夫,什么时候有百姓安业,天下太平就是高祖再世,留侯重生,真的能改变什么”
“天不兴汉,亦不亡汉。兴汉的是天下战乱,百姓思安;亡汉的是刘氏失道,百姓离心。但天家总会失道,夏氏、殷氏、姬氏、赢氏,如今到刘氏了,往复轮回,如此而已。”
“你”襄楷愣愣的看着他。
荀柔吐槽完,不给他表意见,立即转移话题,“你徒弟张角以前去过阴家”
“阴家啊,是了,你阿姊嫁了阴瑜,”襄楷道,“当初我还在车中,亲眼见他接亲,小公子高歌燕燕,情意切切,令人难忘。”
“是你告诉阴瑜,念那狗屁太平经能长命百岁的”荀柔霍然站起来。
“他果然是死了,”襄楷感慨一声,“当初我见他时,便知他寿数不多,送他太平经徒作安慰,果然天命如此。”
“你明知根本没用,却还是告诉阴瑜,只要颂念经文,就可长生”
“否则,我怎好脱身阴君实在殷切热情,我也是没办法,”襄楷道,“可若是谁念经,黄天都保其长安,天哪管得过来小公子若是愿学,倒也许有延年之效。令姊合有此劫,天数难改啊。”
荀柔拳头都握紧了,忍了忍,平静伸手指向门口,“滚出去,不许再来。”
襄楷的确没有责任义务,保护他姐姐,可他来过这么多次,明知阿姊的情况,却从来连提醒都未有。
“何以至此”襄楷一愣,意识到他这次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以为,他们在有些时候,还是有默契的。
“你若不走,我就喊贼人来了,”荀柔,“虽然典叔家去,但你也大可以试一试,我高阳里诸君的长剑锋利否。”
“难道,是你因为你阿姊”襄楷想了想。
“别让我喊人。”
“哎,你阿姊合该有此一劫,”襄楷连忙道,“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如今死劫已过,未来再无滞碍,你大可放心。”
“我实话告诉你,天子怎么样,我不关心,天下如何,我管不了,但我家的事,就是我的事,这里,”荀柔指了指地面,“就归我管。你明知我姊遇险,却不告知我,从今往后,我没有你这个朋友。”
襄楷被他突然爆出来的气势一惊,竟下意识后退两步,这才反应过来,眯了眯眼睛,“你出门一趟,变化不小。”
荀柔跟进两步,“你真的不走”
“阿善”门外传来一声轻问,“你在同谁说话”
荀柔原地抖了一个激灵,顿时手慌脚乱,眼神转了一圈,给襄楷一指榻底下,连连伸手推他,“阿姊,我、我在背书啊,大人说我背不完治安策,不给饭吃,我正背着呢惟今事势快躲起来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快可为长太息者六”
“大人何时不给你饭吃了,”荀采轻轻走进来,“不过是督促你用功罢。”
“是,是,”荀柔强忍着望梁上看的想法,“是我不恭敬,我不该胡说八道。”
“这么热”荀采奇怪的看他,伸手探向他的额头,“热了”
“不是,没有,”荀柔连忙摸了一把头上冷汗,“还好,不是很热,七月流火嘛,其实也没那么热了。”
荀采看他一副神不守舍,叹气道,“哎,你若实在不想背,便算了,近来党锢之事,你也听到的,族中多有议论,大人心中担忧,所以才催促你,你多体谅些。”
“明白,明白。”
“我再替你做一件夏衣吧,近来你又长高了些。”
“不用了。”荀柔立即将襄楷放到一边,握住姐姐的手,“阿姊不用忙,我衣服够穿了,都快换厚衣服了,明年再做吧。”
好不容易劝住阿姊,他大大松了口气,对从房梁上跳下来的襄楷,无力挥挥手,“快走,你真的不必再来了。”
“小公子若实在在意,我愿为你阿姊之事道歉。”
“你不要再来,就是对我最大的道歉。”荀柔如此回答。
“好。”襄楷终于答应。
荀柔抬头看了看他,垂眸犹豫片刻,从竹简下抽出一张绢帛,“这是我根据计算画出的曲辕犁,按说应该还能再改良,但我大概没办法尝试,你拿去试试吧,如果不行就算了就当临别赠礼。”
“多谢。”襄楷望了一眼那张图纸,站好,端正躬腰长揖一礼,“我不会再来打扰小公子了。”
他果然信守诺言,很多年也没在高阳里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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