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明宝清自己刻的,是各种各样的芝麻,蜷成一圈睡着的,欢欢喜喜摇尾的,跑着跳着扑蝶的。
明宝清吃好?了,摆好?筷勺就见严观正取了墙角草茎,要剔掉花纹凹刻里的一点泥。
他用指腹擦了擦,低头细看了看,忽然笑了起来,抬眼看明宝清,问:“芝麻是四眉犬?”
“嗯。”明宝清吃得?浑身熨贴,脸蛋被蒸得?粉绒绒的,眉眼俱笑地看着他。
严观被她笑得?心发麻,摩挲着手,垂眸同?四眉小狗对了一下眼,心道,‘她可爱吧。’
他再抬头看明宝清时?,她正抬脸看向王府高高的围墙。
“想见王妃吗?”严观问。
明宝清点点头说:“她多次让我来,但我只怕王爷不喜。”
就在明宝清说这话的时?候,王府这面?墙上的一道偏门开了,两个布衣打扮的人手挽手走了出来,正说着笑着,朝这素汤饭摊子上来了。
明宝清和严观都怔了怔,邵棠秋满眼惊喜,拽着身边人就快步走了过来。
严观飞快用布将芝麻包起来,搁到足边,要起身时?就听?那位样貌儒雅,难掩贵气的郎君笑道:“这两位是你的故交?”
“她就是明家的元娘,我的手帕交。”邵秋棠欢喜非常,想坐下来的时?候却见明宝清和严观都站了起来。
她怔一怔,转首看向自己的夫君——安王。
天家富贵闲人,扮作平头百姓带小妻出门用在小摊上用一碗汤饭,其实还挺有情?趣的。
明宝清不能行礼,不能装作认不得?。
“坐吧。”安王把?目光从严观面?上收回来,浅笑着,很平易近人地说。
邵棠秋笑了起来,落座后几?乎把?安王撇在一旁,只与明宝清说话。
明宝清时?时?刻刻替她留意着安王,怕他被小妻冷落而生出不快来,但安王神色自若,看着邵棠秋眉飞色舞的样子,眼神温柔如水。
但当?他看向严观时?,威严矜贵也是抑不住的。
严观恭谨报上身份,安王道:“严九兴是你生父?”
邵秋棠和明宝清都看了过来,严观道:“他是我养父。”
安王捏着汤匙在碗中缓缓搅了一圈,舀了一勺吃,搁下了这个问题。
明宝清看了眼严观,又看邵棠秋。
“你认得?人家阿耶吗?”邵棠秋也有些好?奇地问。
安王见她终于想起自己了,亲昵地勾了下她的鼻子,给她夹小菜,随口?说:“严九兴从前?是宫中侍卫,办事不力被逐了出来。我偶然见过他一面?,他那时?已经谋了不良帅这份差,没想到眼下还传给儿子了。”
明宝清见严观毫无意外之?色,应当?是早就知道。
安王
见他神色平静,倒是来了些兴致,道:“虽是养父,你们感情?倒好?,你什么都知道。”
“他说自己没什么不能说的,对的事情?他做过,错的事情?也做过。”严观开口?时?声音还是没什么波澜,“不用阎王爷替他记。”
“他生得?小眼狮鼻,听?闻性子凶恶蛮横,”安王的目光在严观眉眼上定了定,又道:“看起来不像是会替别人养孩子的人,他自己没有成家吗?”
严观摇头,道:“阿耶没成家。”
至此,安王不再问,严观也没有再说话。
邵棠秋和明宝清说了一会话,依依不舍地看着她与严观告辞离去。
安王的目光跟了他们一截路,在邵棠秋转过来时?,目光也收了回来,落在她面?上时?已经涌起了笑意。
“你明明这样宽和,可他们还是不自在。”邵棠秋叹了口?气,说。
“明娘子没有不自在,她只是不想太打搅我们。”安王道。
“咱们日日在一处,我见她一面?可难。”邵棠秋说。
“那就是不想咱们打搅他们。”安王又道。
邵棠秋微微睁大眼,想了想,忽然又蹙眉道:“林三郎成亲,咱们要去吗?”
“不想去就不去,我本是闲王,没道理累得?你去做违心事。”安王见她心疼明宝清,说:“冬日无事,请明娘子来府上说话,留宿也好?。”
邵棠秋一喜,笑得?像个福娃娃。
这厢,明宝清将待安王邵棠秋的情?状咂摸了又咂摸,觉得?即便算不得?三分爱,总也有八分的宠了。
她侧眸看见芝麻的小棺椁被严观提在手里,包起来的样子倒像把?琵琶。
这个关于琵琶的联想,让明宝清想到严观阿娘,想到安王方才?的话,问:“不高兴了?”
严观不解看她,眼睛里并没有什么愠色。
“实话为什么要生气?阿耶自己说的,喝酒误事,惰性害人。阿耶长得?不周正,阴鸷小眼,凶恶狮鼻也是真,但蛮横,”严观想了想,说:“其实也不蛮横,他还是能讲道理的,阿娘说,他在臭男人堆里也算掐尖了,钱只有多给的,没有少?给的。”
他有些嘲弄地低头笑了一声,说:“阿耶绝不是什么十全好?人,喝醉后更是脾气暴躁,可他把?通身功夫都教给我了,骑术、箭术、拳脚、长枪、刀法,他人颓了,但底子还在,自己会的他都教我了。我做他儿子到第五年,他就把?家里的房契、地契、田契都交代给我了,说怕自己喝多了酒会早死。”
明宝清静静听?他说,严观出了一会神,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后他轻轻笑了起来,尖尖犬齿抵在唇肉上,笑容莫名?有点邪气,但他对明宝清说的话偏又十分灿烂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