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赫赫有名、万人敬仰,最后却沦入魔道,落得死不见尸的昆仑君,当然和他没什么关系——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大能,死也死得惊天动地,另一个却如蝼蚁草芥般卑微。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同名同姓的缘
故,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被那些距他万里之遥的传奇所吸引。
但那些故事大多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章老头讲的却不一样,他不像别的说书先生那样添油加醋,讲得跌宕起伏,所以他赚不到几个钱,那身旧衣补了又补,每天的口粮全靠好心人施舍几个铜钱,和要饭差不了多少。
谢爻却爱听他讲,他莫名觉得章老头讲的那些事,比他以前听过的都要真。
这一日潮汛,他照例去那小茶棚,花两文钱舀了一碗粗茶,听章老头说故事。
这回说的又是玄渊神君堕成天魔的故事,这故事他来来回回也不知讲了几遍,茶棚里统共没有几个客人,都听得昏昏欲睡,只有哑巴一个人聚精会神。
章老头讲完,对着客人们一揖:“老朽明日便要离开此地,多谢诸位捧场。”
没人搭理他,瞎老头子将面前破陶钵里的两个铜钱摸出来揣进袖子里,拄着竹杖往外走。
哑巴看着老头走进一条小巷子里,身子忽然一晃,像个破麻袋一样跌倒在地。
他赶紧拔腿追了上去,那老瞎子倒在地上已经死了。
哑巴用几十年攒下的积蓄给章老头置办了一副薄棺,把他葬在了城外的坟地里。
他在坟堆前坐了很久,说不清的惆怅像暮色一样慢慢笼罩了他。
他又走了几十里的路回到河滩上,天已经亮了。
他把船推入水中,跳上船,拿起竹篙,往岸边用力撑了一篙,小船慢慢
破开平静的赤色水面,往河中驶去。
到了河中央,他便收起竹篙,坐在船头看着水天相接的地方,赤红的水面映着赤红的朝阳,河面像要燃烧起来。
不时有别的船只载着渡河的客人从他身旁经过,这些年吃人河不吃人了,渡河的客人也多起来,还有很多人专程过来游河、赏景、观潮。
河上不只有渡船,还多了许多游船画舫。
迎面驶来的便是一艘画舫。
赤水河上从未有过这么富丽堂皇、巧夺天工的画舫,两旁围着描金的朱漆阑干,琉璃顶上垂下一排珍珠帘额,下面是轻纱幔帐。
那幔帐不知是什么纱做成的,水光漾漾,色如流霞,就是郡守家女眷来游河时穿的衣裳也没有这般流光溢彩。
但哑巴对这满目的珠光宝气视若无睹,他的目光落在那轻纱幔帐中的人影上。
依稀看得见船舱里一对男女依偎在一起。
晨风送来两人的声音。
“大清早的拉我起来,就看这个?”
“十八年前我在这里布了个阵,估摸着快失效了,就顺道来补一补。”
“你管绕几千里叫顺道?你分明从一开始就打定了注意拐我来做白工。”
“不气不气,我剥个核桃给你吃。”
“省省吧,糟蹋东西,我来剥,你等着吃就行。”
……
哑巴看不清那两人的面容,但他认得那女子,因为她就像是从他心底深处挖出来的一般。
记忆深处好似有一扇闸门骤然打开,数万年、一
千世的记忆顷刻之间涌入他的脑海中。
他终于想起自己究竟是谁,也想起了自己轮回千世等的是什么。
“嫣儿……”他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画舫从他身旁飞快驶过。
错身而过的瞬间,微风将纱幔掀起一角,谢爻竭力想将里面的人看清,可水面上泛起的点点金光刺着他的双眼,刺得他双泪直流,眼前斑斓一片。
不等他看清,画舫已经驶远。
一阵风吹过,小舟和舟中人刹那间化为飞灰,连同那些旧日的恩怨、深藏的遗憾,一起随风飘逝于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