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耀呼吸一滞,继而提高了音量:“对……这不是秘密,人人都知道……可是他们不说,他们不管!你为什么要管!”他脖颈边有青筋爆起,“你觉得很可笑是不是,你觉得很蠢是不是?!”
“对!”许晟看着他还毫无血色的脸,语气也带了狠,分毫不让,“我觉得蠢死了!”
他吼过这一句,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屋子里忽然便静了下来,只有卷过纱帘细碎的,被具象化的风声。
黑暗中,他们看着彼此,像两个得了高热的病人,呼吸急促,又像是两只困兽,困在彼此的眼底,觅不到出路。
“这算什么。”良久,顾耀却忽然笑了,肩膀垂下去,“还有更蠢的,一个人的命运需要由另一个人的施舍决定,竟然也能被称为好运,这不蠢吗?”
他的肩膀抖动,笑容中尽是嘲讽,与其说是在对许晟说话,倒不如说更像在自言自语:“我从前非常恨沈锐锋,在我还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我誓,我一定要摆脱那个家,走得远远的,带着……”
他没有把那个称谓说出来,用力地咬了下唇:“……后来有一天,全部都变了。我曾经厌恶他不分青红皂白,无缘无故地打骂我,结果原来我就是那个缘故……我的出生就是原罪。我不认为这是我的错,可是又应该算作谁的呢?”
他的目光忽然挪向了许晟,却也并不需要一个答案:“我回顾家不久,沈锐锋就被赶出了Z市,我永远都记得顾荣平告诉我这件事情的表情,像送给我一件礼物……他可以赶他走,甚至可以杀了他,可以让他得到过他应得的十倍甚至百倍的惩罚,但是我应该高兴吗?得意吗?一点都不……”
苍白如金纸的面容下,顾耀的眼底却似乎藏着燎原的暗火,一字一句道:“有人为刀俎,不管现在谁为鱼肉,总有自己躺上砧板的一天。况且我早就在上面了……他决定的从来也不是沈锐锋的命运,是我的。”
不管怎么说,在所有的解法里面选择最蠢的那一个,纵然有千万个理由也还是蠢的。许晟想,可是他真的能指责顾耀任何吗?
不能。
没有资格,更没有立场,因为他正做着和顾耀一样,没有意义的事情。或者他还不如顾耀,至少顾耀做到底了,他呢,他现在算什么?
偏偏顾耀不肯放过他,他看着他,眼白都被那团暗火烧红了,又问了一遍:“所以许晟,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来掺和这件事?”
“因为我鬼迷心窍了。”许晟喉结动了动,也笑了,但语气是很冷淡的,“我不应该管的,你说得对。我向你道歉,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管你的事情的人。”
他丢下这一句,再也无法忍受顾耀的目光,转身快步往门边走去。然而刚拉开门,却似一阵疾风刮来,顾耀猛地又推上了门,自身后用力抱住了他。
关门的余震,久久都不能停,带着空气似乎都在震动。好长一段时间,许晟才意识到,原来是顾耀抱在他腰间的手臂在颤抖。
他有些脱力地埋在他的侧颈,头上的水珠润湿了许晟的皮肤,可那又绝不仅仅是雨水,才会那样源源不断,浸得他那一小块皮肉都觉出疼痛来。
无机盐,水,蛋白质,微量元素……眼泪的构成这样简单,可以在任何一间化学实验室去还原。
可是温度又要怎样去重复呢?为什么是热的,偏偏又这样冷,侧骨的寒。
“……许晟。”
隔了好久,他听见顾耀叫他的名字,可是这算什么呢?解药还是诅咒?到底谁能觅得一个解脱,或是一起沦落炼狱。
长久的僵持之下,许晟终于转过了身来。
顾耀始终没有抬头,所以看不见他的神色,只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错觉他对自己厌恶至极,连指尖也不愿意触碰到。
可许晟终究还是回抱住了他,手臂环绕住了他的背脊,心跳也就此重叠在了一起。
他想,他再不能离开他了。
半晌,许晟轻轻拉过了顾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摊开他的掌心看了一眼因为用力而又开始渗血的伤口,仿佛是叹了一口气,“有医药箱吗?”
“嗯。”
“带我去拿。”
顾耀任由他牵着自己,温顺听话得如同悬丝傀儡。由着许晟上药包扎,又拿保鲜膜一点点把手裹住。
又拖着他的手腕上楼,拉开衣帽间的门,随手翻了一套柔软的家居服递给他,顾耀看了他一眼,接过来,转身去了浴室。
再仔细也不免还是沾湿了些,好在许晟足够耐心,重新又给他上了第二次药。不疾不徐缠绕好最后一圈,这才站起身来,准备去将换下来带血的纱布扔掉,刚一动,衣服的下摆又被扯住了。
“你睡会儿吧。”许晟无声地叹了口气,“折腾这么久,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