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和萧疏已并排走在人群中,往来过客如影倏忽。
昭华淡淡开口:“当初答应你来到木犀城,如今已然应约。”她顿了一顿又道:“沧澜天门已开,天道既定,便不能任其流肆人间。还望你早断执念,了结尘缘,归位沧澜。”
萧疏已忽然笑了一下:“好,那便断吧。”
萧疏已如此干脆利落的回答,倒是在昭华意料之外,她脚步一顿,微微侧目。
下一瞬,昭华借着天启镜当时留下的仙灵之气挥袖,周围景色骤然变换。
昭华抬首,看着两座巍峨庄严的石狮子中,高高挂起的府邸牌匾。
她道:“择日不如撞日,你既有心,便今日吧。”早日了结此界因果,她也能早些回到将屿山。
故地重游,故景重现。
萧疏已对于即将见到故人这件事没有半分触动,除却提起凡人昭昭时那股疯魔的劲头,他今日一如往日般容色如玉,世家贵公子一般,只是眉眼之中到底比凡俗之人多了份冷峻如峰,玄妙飘渺的意味。
他漫不经心地半垂着眼皮,目光落在匾额上的“萧府”二字。
十数年前,犀槐道七十二逐门棍断绝生养之恩,他与萧家早就没什么瓜葛了。
昭华边上前敲门,边解释道:“萧家与你虽然前缘已断,但你与那日犀槐道上所见的萧家子却还是有一段未曾了结的因果。”
萧疏已想了想,当年自己灾厄之命被揭穿,随之而来便是城中瘟疫,而后萧家迫于各家压力将他从祠堂中除名,并应城中百姓呼声,萧鼎善亲手行七十二逐门棍,在满城注视之下将他赶出木犀城。
这其中那名被他顶替身份多年的、他的孪生兄弟,在当年倒是少有机会与之交谈。
至于那日在犀槐道所见之人,仓促漠视之下,他并没有很多印象。
如今看来,所生之因,所诞之果,应当皆系于此人身上。
昭华叩门拜访,门前小厮见状连忙跑去通禀,不多时,便有人来将她与萧疏已引入萧家大宅。
凡人敬拜仙门,但并非人人都能够求仙问道。诸如萧家一般的城中大族为了保持家族兴旺,族中各有其不传秘法,让族中各支弟子都够略通仙法,凌驾于尚未开悟的肉体凡胎之上。
昭华走进萧家大宅,确实感受到了比之府宅之外略微浓郁的灵气,但比起琅风山巅或者无银城这种在沧澜赫赫有名的修道之人聚集之地,差之甚远。
“萧钧。”
昭华闻声望去,隔着高高门槛的正厅,满堂落座,最上首之人起身遥遥看向她旁边的人。
那人又唤了一声:“萧钧。”
第一声惊诧高声,而这一声,一顿一挫沉郁复杂。
仿佛秋季时节大雾笼罩下的凄风寒雨,看不清的人影撑伞隐约出现在江川渡口。
昭华是来助萧疏已了结因果的,她看着萧鼎善,在与萧疏已颇为相似的眉眼之间,她见到了萧疏已与那萧家子纠葛过深的因。
萧疏已看着萧鼎善,缓缓拱手行了一礼:“萧族主,别来无恙。”
萧鼎善骤而眉头蹙起,仿佛方才低声沉郁的失神不存在,冷声道:“你早已被逐出萧家,木犀城的百姓亦不欢迎你的到来。来此,所为何事?”
纵然萧疏已名满沧澜,高居于剑宗琅风山巅,但他萧家逐门之事已定,断然不会更改,更何况当年之事沸沸扬扬,木犀城百姓更是闻“萧钧”二字而色变。
萧钧,不该回来。
满堂落座之人排斥二人的意味明显,萧鼎善不茍言笑的面容上驱逐之意更是毫不掩饰。
昭华眉眼冷淡,唇角噙着礼数周全的淡笑,同萧疏已站在正堂中央,面对着萧鼎善严厉的质问以及满堂咄咄的目光。
“我与萧瑜尚有一段因果牵绊。”萧疏已直视着萧鼎善,缓声道:“来,是为了彻底了结同萧家的往日纠葛。”
末了,他环视堂座的诸位萧家族老,有些人曾在他年幼之时甚是可亲,有些曾为他启蒙之师庄重严肃……
但都不重要了——
早在木犀满城问罪萧家,他们的身影隐匿在祠堂各个角落冷眼旁观,任其流言蜚语与七十二逐门棍尽数加诸于他身上之时,恩怨平消,纠葛骤断。
他收回目光,淡淡补了一句:“只有萧瑜。”
临山崖台
堂上一时静寂肃然,无人开口。
萧鼎善面色复杂地望着萧疏已,目光深深,紧抿着唇,压得满堂气氛沉重,堂中之人仿佛都屏气凝神了般,呼吸都是轻的。
萧疏已仿佛未曾察觉,又或是毫不在意,直问道:“萧瑜在何处?”
萧鼎善沉默良久,才移开目光,缓缓开口:“你既与萧家早无瓜葛,萧瑜乃我萧家子,与你更是没有什么往日恩怨可谈。”
他脖颈间的喉结微微一沉,仿佛在心底无声叹息一般,顿时冷声厉道:“望请速速离去,不得再归木犀。”
“我说了要来寻人,便一定要寻到。”萧疏已看着萧鼎善,眼中没有一丝情绪波澜,缓声道:“虽不知萧家是何缘由,让他连与我见上一面都如此阻拦——”
“只是,光明正大从萧家大门而入是见,强求威逼也是见,方法手段如何,我并不在乎。萧家族主,望请思量。”
萧鼎善右下首位的木杖老人,苍老如树皮的面上微微抽动,松弛的眼皮一层一层遮挡住眼中的情绪——
“萧钧!你岂敢!”
“咚”的一声闷响,木杖重重抬起又狠狠落下,他鼻息之间呼吸略重,严声厉斥之中同这满堂尚未言语的族老一般,无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