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安样貌白净,面色恭谨,配合着小饮一口,向陆清和解释道:“这位徐知监,是我读书时的同窗。”
徐知监见他节制,自己一饮而尽,带着些醉意,笑道:“孟安啊孟安,谁不说你是我们当中最有才情的一个,当年真是何等风光啊,筵上探花,踏街打马,迎娶郑老太师的千金……那时我已经在邺州当这个监当官了。”
孟安道:“过去的事不提了。”
徐知监漫不加意:“这都说监当官,是地方官里最最卑微低贱的一个,谁能想到这世事无常,这探花郎最后竟和我沦落在一处,饮酒吃饭……”
孟安皱眉道:“徐兄,慎言。”
陆清和不露声色,静静观察着这桌上百态。见这位徐知监举止做派如此,想来这邺州官场也应是一团浆糊,并不单纯,倒显得孟安在其中似一股清流。
本欲再看,徐知监却喝上了头似的,过来揽他的肩膀道:“陆公子,陆兄,你远道而来,兄弟没什么可孝敬的,你要是信得过兄弟,兄弟带你去……去花萼楼,风流一下!”
孟安大惊失色,忙掰开他的手,把徐知监推到一边,道:“实在对不住,陆公子,让你见笑了。”
几名同僚此时也觉得不妥,有人骂他道:“那花萼楼是什么不入流的地方,多是眢井粗人、东洋走商去玩,难登大雅之堂。”
这厢谢辛辛正带着阿凤在街市上采买闲逛。陆清和去赴宴,他们二人便出门看有些什么好给宅院里添置的物什。
阿凤闷声不响地走在她身边,忽然道:“谢掌柜,你不要再欺负我们公子了。”
“我欺负他?”谢辛辛挎一竹编小篮,惊奇道,“什么时候的事?”
阿凤不悦,“言语调戏也是一种欺负。我们公子本就不擅应付女子……四姨娘最爱用君子之道教导公子,你想和公子成婚,这样轻浮可不行。”
“嗯?陆清和的爹娶了四房?”谢辛辛默默记下此事。
只是忽然,在玉春楼时,陆清和中了玉肌香,轻轻向她俯身而去的一幕又浮现在她脑海里。谢辛辛若有所思道:“我看他挺擅长的。”
她想了想,顺手在身边的摊位上拿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阿凤:“多谢你的指点,请你吃。”
阿凤道:“我又不是小孩儿,别想用吃的打发我。”
却还是伸手接了过去,嘎吱嘎吱地咬起来。
她又拿了一盒江米凉糕递过去,“这个也请你吃。”
阿凤犹豫了一瞬,再次接了过去。
待到经过一处卖桶子鸡的,阿凤放缓了脚步,抬头看了一眼谢辛辛。
她登时会意,又买了半只桶子鸡,塞在阿凤怀里。
“行。”阿凤爽快道,“日后你再调戏公子,我一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辛辛自是乐滋滋地称好,心想这一趟出来得值当得很,晚些时候还能把糖葫芦、江米凉糕和桶子鸡的价钱都找陆清和报一下账,不花一分钱收买小阿凤。
阿凤哪里知道成年人的心思,正嗦着骨头,一股粗滥的脂粉香扑面而来,冷不丁呛了这一口,猛咳了一阵。
谢辛辛拿帕子替他扇着风,问道:“什么气味,这么刺鼻?”
卖桶子鸡的摊贩便接道:“姑娘不知道花萼楼?这地界最不干净的地方,里头的窑姐儿都是陪那打矿的工头、或是东洋的行商玩儿的。这青楼的附近可都乱得很,姑娘还是别往前走为好。”
“打矿的工头?”谢辛辛听了这话,不禁问道,“可有姓郭的?”
摊贩道:“这,倒是不曾听说过什么姓郭的。”
她沉思半晌,推了推阿凤,道:“你武功好,陪我去那儿看一眼吧。”
花场
阿凤面上泛起红潮,瞪眼道:“谢掌柜,我还是个孩子。”
“想什么呢?”谢辛辛弹了他的脑门,“就去门口寻几个人打听些线索,我一个女子带着小孩儿,进青楼像什么话?”
阿凤低头嘟囔:“我也不是小孩儿。我是个……是个少年郎……”
谢辛辛失笑。
不是才说自己还是个孩子?
何况为了几样好吃的就把你家公子卖了,你不是小孩谁是?
这白日青天,城中各处都一派正气祥和。唯有花萼楼附近行人皆神色紧张,有人佯装目不斜视匆匆经过,到花萼楼大门前,状若不经意地瞥上一眼,见得其中罗帐翩翩、烛火昏昏,身影朦朦,媚声阵阵。就体味这么一瞬,脸上也露出餍足之情。
孟安还欲再劝,可眼前这陆二公子任由徐知监对他勾肩搭背的,一路勾搭到花萼楼的门前,愣是不说一句拒绝。
这烟花之地也分九格三等,而花萼楼是其中最最末流那一支,价格低廉不说,里头不是卖娇弄色的荤倌儿,就是被正妻发卖的流莺。这类女子连挑选自己客人的权利也没有,连他所监管铁场里有点闲钱的工头也爱进花萼楼放纵一二。
可他把花萼楼这情况一说,陆清和听到铁场工头处,竟像是被勾起兴趣一般。
孟安满腹疑惑。哪怕陆二公子真是花场中人,可他这一派富贵尊荣,怎么看得上这类地方?
如织人潮中,孟安一脸忐忑在后,徐知监搭着陆清和的半臂在前。
在前的这二人一个烂醉如泥,像一坨半挂的狗屎;一个迎光玉立,好像下凡途中不留神踩到狗屎的仙人。
徐知监醉眼朦胧,恍惚看见一位削肩蜂腰的女子驻足在花萼楼前,满心以为是哪个出来揽客的小娘子,拖长了音调:“哟——我看看是哪个美人儿这样猴急呜哇哇哇唔唔唔唔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