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和闭眼听了半晌,方才心平气定地说了一句:“随它去。”
闻言阿凤收回手,那只黑脸噪鹛便像得了胜似的,挑衅般啼得愈加嘹亮。
阿凤憋着气道:“公子好静,而这噪鹛独独在公子窗前喧哗,可见其不识时务。”
“你和鸟儿置气?”陆清和摇了摇头,如瀑的黑发如一潭惊动的墨池般轻轻晃动。
见那双菩萨般庄重的柳叶儿眼睛睁开看他,阿凤的心陡然一跳,有些赧然。
大家都说主子的眼睛随了府里的四姨娘,是顶好看的,阿凤觉得此言真真不假,哪怕是他,被这双眼睛这么一望,顿时连说什么话都要忘了。
他回过神,看出主子眼角里沁着笑意,方才放下心来说道:“鸟儿又如何,阿凤心里,公子是至中之重,顶顶大的。纵是只蝼蛄,也不该吵着公子的清净。”
活泼的那只扇起翅膀,一会儿消失在了晨光里,只留下那只安静的。阿凤上前捉住它,它也不跑。阿凤惊奇道:“这一只像是病了。”
陆清和这才看了鸟儿一眼,正巧一缕秋阳攀上他的眼睛,使那茶褐色的眸子一时怔忪。
他道:“无妨,病总会好的,放它此处晒晒太阳吧。”
没想到厢门突然砰砰响了两声,叫这小鸟受了惊,扑腾起来飞走了。
阿凤有些失望,没好气道:“什么人?”
“是我。”
分明是谢掌柜的声音。
阿凤狐疑地与陆清和对视了一眼。
待陆清和慢条斯理的着了衣、束了冠,阿凤方才把门一推开,却见眼前女子颤巍巍举着一方木制托盘,上有好几盏青釉小碗,因她手臂颤动,叮叮哐哐地碰出声音。
阿凤忙忙地接了过来,主仆二人还未来得及问这是干什么,就闻到一股奇异的甜香,又听谢辛辛嘟囔了一句:“这么慢,手都酸了。”
“……抱歉。”陆清和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完歉才疑惑,分明是自己的房门大早上被叩开了,怎么倒向自己亏欠了她一般。
“没事没事。”谢辛辛甩了甩手腕,极大度道。
应是忽然想起这般行为与人设有碍,又细声细气见了个礼,找补道,“为客人准备早膳,是我分内之事。哎,你们还未洗漱吧,这位小侍从是叫阿凤么?”
阿凤忽然被点,刚茫然地抬头,就被谢辛辛不由分说推出了门外。还未听清她口中说了些什么“院子西边有井水,可供打水洗漱”之类的话,那门就哐当一声在自己面前合上了。
“我昨夜就去院子里打过水了呀……”阿凤挠了挠头,不明白这掌柜的为何突然今日才提起打水的事。
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公子也没再唤他再进去,便放下疑惑,听话地往院子去了。
“也罢,反正也要去打水给公子晨沐了。”
厢房内,谢辛辛将鬓边不存在的碎发按到耳后,一丝微汗挂在彤红的两颊,娇羞得要滴水似的。她本就生得面如桃花眼如星,此刻面色红润,显得五官愈加明艳。
陆清和静静望向她,饶知她一定算计着什么,心跳也忍不住漏了一拍。
是这股甜香气的原因么?
陆清和睫毛轻颤,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此刻她垂着眼睛,将那小盏一碗一碗地揭开:
“这是我亲手熬煮的金玉翡翠酸笋粥,这是淮山甘草药膳汤,这是紫花香米糕……”
说到这里,谢辛辛语速快了些,把接下来的话一股脑说完了:“昨日与公子一面之缘,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公子,这些是我区区心意,请公子一定要用些。”
“公子——”
忽然周身一阵轻微的暖风,陆清和闪避不急,被眼前的少女冷不丁凑了上来,那么近,她轻轻软软的呼吸仿若几枝莲塘边的芦苇,轻扫过他的面额。陆清和能看见她眼里自己绷紧了脖颈的倒影。
“公子,妾来服侍公子用些早膳,可好……”
奇怪,他的心跳如鼓。
他算是知道了,谢小掌柜若是平常,便是“你”来“我”去,时不时讥嘲他人“鸡脑如豆”。
可但凡她憋着什么坏水,必是“妾”啊“妾”的,如一只捕食的猫儿一般,将自己放在低微的位置,却盘算着极危险的事。
谢辛辛嘴上说着柔情蜜意的话,眼底却升起了一丝兴味。她瞧着眼前人素来不惊的面色上明显起了波澜,忽然觉得诱惑人的把戏也有趣起来,更加起了逗弄人的心思。
眼前的人梳着白玉发冠,每一根发丝都一丝不茍地用一支莲花簪子仔细簪进冠里。怪不得开门花了这么长时间呢,怕是都在簪头发吧?
谢辛辛想着想着便走了神,忍不住伸出手指去够他的发髻,忽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捉住了腕。
可惜。她没意思地撇了撇嘴。
好想把他的头发弄乱。
“不入流的伎俩。”男人的声音中带着愠怒,显然已经猜到了这股异香的功用。
这是生气了?谢辛辛觉得稀奇,昨日再怎么刻意朝他身上跌去,他也一副清高君子模样。今日倒是气性大。
也许是带有一丝被戳穿了的恼怒,谢辛辛忽然有些冲动,甩开他的手,竟也撒起气来:
“怎么不入流了?是不是在你们眼中,我身为女子,没了父母就是没了倚仗又晦气,做酒楼生意就是抛头露面不检点?”
“是不是在你们眼中,我谢辛辛就是不入流的?”
“……我并无此意。”陆清和头有些疼,受这味香的影响,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转得也有些慢了,不然怎么想不通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女子如何忽然委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