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丝竹管弦声吱呀,后院冷冷清清,秋泓站在廊前高挂的大红灯笼下,静静地看着自己发酒疯的大儿子。
“洞房花烛夜,你来找我干什么?”他略有不悦。
秋云秉使劲眨了眨眼睛,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相爷,我母亲,对于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秋泓被这一声“相爷”气笑了,他走下台阶,看着站得歪歪扭扭的秋云秉:“你媳妇在等你。”
秋云秉充耳不闻,他瞪着秋泓道:“我恨你。”
秋泓皱眉:“什么?”
“我恨你,你害死了我娘。”秋云秉咬着牙说道,
这次,秋泓却没有否认,他轻轻一叹,回答:“是啊,我也很后悔,当初不该娶她的。”
秋云秉一愣。
因此如今的他说:“我不是在看轻我自己,我是……不想让外面的人,恶言中伤爹爹您。”
秋泓笑了一下:“这么多年,爹受过的恶言中伤很多,不差这一个。”
“可是……”
“可是,如果净儿明年真的一举登科,那爹所受到的,就不止是中伤了,对不对?”这些年,秋泓在面对自己的儿子们时,忽然多出了无限的耐心,他平和地解释道,“没关系,爹不在意。”
“但儿子并非一定要走仕途!”秋云秉叫道,“净儿和正儿也不想。”
秋泓并不惊讶,他只是平静地说:“秉儿,你得明白,如果一个人有官身傍着,那他就一定比平头百姓要多一道筹码。”
秋云秉心中微惊,一时不明白秋泓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初故相高楹倒台,他的儿子高修被指结党营私,朝中锐意除掉他的人不计可数,但是,”秋泓看向秋云秉,“但是高修身为大统皇帝钦指的状元,人们想杀他,就不可能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清流会因他的身份为他奔走,同年会因他的情谊为他说情,老师和座主会因自己的脸面而不得不想方设法保他,甚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学生还会为了他,来到我面前给高家伸冤。”
“爹……”
“如果他是个白身呢?”秋泓话锋一转,“如果你是个白身呢?”
秋云秉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他“扑通”一声跪在了秋泓脚下:“爹,您这是在说什么?”
秋泓轻声道:“在说实话。”
实话总是不中听,甚至有些令人胆寒。
秋云秉做了十几年的相府佳公子,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未来。
秋泓或许能一直在相国的位置上坐下去,但人不可能一直活着,倘若有一天,秋泓死了呢?
“有太多的人在等那一天了。”秋云秉就见自己父亲轻笑着说道,“而我,也确实快要走到那一天了。”
“爹……”秋云秉一把抓住了秋泓的手,“儿子不会让你……”
“你是大罗神仙吗?”秋泓觉得秋云秉要说的话有些好笑。
秋相国在外严声厉色,不苟言笑,以至于旁人以为他在家中也是如此,毕竟秋云秉和他一样,总是喜欢板着脸,冷飕飕地凝视身边的每一个人。因此,和蔼可亲总是难得一见,尤其是两个人一起如此时。
秋云秉急得红了眼:“爹是不是信了天崇道的妖言?爹,那都是假的,您不可能……”
“是不是假的,爹心里有数,”秋泓拍了拍秋云秉的手背,“你看正儿,他就不会来问我那些稀奇古怪的流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秋云秉默然不语。
而就在两人相顾无言的时候,秋浔的一封急信突然飞递进了秋府。
——轻羽卫在城外捉到了一伙藏身于野山观中的天崇道贼人。
秋泓踏入诏狱时,仇善的手下已把捉来的这十名门徒审问了个七七八八。
这些年,关内天崇道流寇渐少,不成气候,按理说,已没有必要再请秋泓来看,仇善自己就能定夺生杀。可今日却不知怎么了,他执意要把还在养病的秋泓带到阴冷的诏狱里,亲自见一见贼首。
“就是这个人,”等秋泓进了行刑室,仇善贴在他耳边说道,“就是这个人口口声声称,‘封天大侠’现已成了关外余部的坛主。”
作为“秋党”嫡系之一,仇善对李岫如的事也算多少知道些,因此刚一听到此人提起“封天大侠”,他便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按理说,‘封天大侠’已有三年没在北边出没,这贼人的话……不可信,但奇怪的是,我们这次出城围捕本是临时接到信报,所以才紧急出动的。可闯进那座野山观时,这伙贼人却像是提前知道我们会来一般。”仇善顿了顿,“因此,我才令浔二爷速速告知相爷一声。”
秋泓听完,没言语,只是把视线落在了那个瘫倒在刑木架下的男人身上。
仇善接着道:“方才我诈他,说我们已捉到了天崇道在京中的眼线,谁知他却说……”
“说什么?”
仇善抿了抿嘴:“说,如果那人没了,‘封天大侠’一定会要我们的命。”
等出了诏狱,秋泓直接问道:“李业延呢?”
仇善心底一咯噔,忙答:“李千户今日告假,出城了。”
“什么时候告的假?”秋泓又问。
仇善老老实实地回忆道:“大概是早晨戌时过一刻。”
秋泓点了点头,招手叫来随自己出门的李果儿:“去牵马,我要和缇帅出趟城。”
听到这话,李果儿还没说什么,仇善先惊了,他赶紧劝道:“相爷,您身子重要,出城探查的事,我带人去查就好,您……”
“如果那人口中所说的眼线是李业延,你带人去查,查出来了,该怎么办?”秋泓毫不留情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