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家是待我不薄,那秋家待我家小姐又如何呢?”刘知月蓦地提声质问道。
秋泓方才自始至终没说话,可此时,他却开了口:“我待砚青,确实有愧。”
刘知月听到这话,低下头,捂住脸,哭了起来。
秋云净看向身旁的大哥和二哥以及李果儿,这些人都无比平静,似乎早已知道了这事。
“相爷,那您何必等到今天呢?您既然早就知道,我一直在暗中作祟,又何必留着我当摆设呢?”刘知月问道。
秋泓没有回答。
他这些年来,早已不再用刘知月进的茶,也不再吃刘知月做的饭,可是依旧抵不住身体一天天地衰败下去。而至今日,秋泓明白,他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既然要死了,那就不能留着这样一个祸患。
于是,秋泓问道:“当年,乔姨娘曾对我说,这个宅子里,有人想杀我,那人是不是你?”
刘知月一凝,看向秋泓。
“后来,我与边关的通信数次被泄露,以致延误军机,最终使得陆总兵身死边关,其中出力的人,是不是你?”秋泓又问。
刘知月垂下了双眼。
“还有宫里,你还会给宫里传讯,对不对?天崇道放在陛下身边的人是谁,我不敢断定,但我府上的事,你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是不是?你不求钱,也不求权,你只求我死。就像当年,你杀我表叔,并伪造他的血书,以博取我的信任,好回到我秋家做天崇道的眼睛,对吗?”秋泓虚虚一笑,“你不是为了给砚青报仇,你是为了给你的情夫邬茂勤报仇。砚青出嫁前,邬茂勤曾许过你,让你做他的小妾,我没说错吧?”
刘知月骇然,她错愕地抬起头,万万没料到,秋泓居然已经查到了这一层。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邬茂勤到底长什么样子,刘知月已几乎不记得了,但她仍旧怀着当年的执意,紧紧跟随在秋泓的身边,装出一副爱慕敬仰的模样来。
只不过,她的表演,从来都不曾骗过秋泓。
秋泓撑着圈椅扶把,俯下身,注视着她:“还有一个问题,你好好回答,本相便留你全尸。”
刘知月昂着头,似乎在企图保全自己的最后一丝颜面,她听秋泓开口问道:“陛下身边的人里,到底谁才是天崇道安插的眼睛?”
这个问题,让她笑出了声。
秋泓轻轻一皱眉。
“谁才是天崇道的眼睛?”刘知月越笑越癫狂,她伏地耸肩,竟笑出了满脸眼泪,“我的相爷,您还没想明白,这天底下,谁才是最恨您的人吗?”
秋泓目光一凝:“你说什么?”
“相爷,天下之大,爱您的人有很多,恨您的人也有很多,可是又爱又恨您的人,却只有他一个。”刘知月说完,身子骤然一定,下一刻,嘴角便溢出了一丝血迹。
“知月!”李果儿叫道。
然而,这个女人早已吞服下了她不知于何年何月藏在牙根处的毒药。
秋泓看着刘知月渐渐变得灰白的脸色,闭了闭双眼,少顷后,他抬起头,对秋云净道:“算算日子,今夜小陆将军应该就到了,他和他爹的脚程一样快,当年,我就从没算错过。”
“爹……”秋云净怔怔地叫道。
“你去看看他吧。”秋泓歪歪斜斜地扶着桌案站起身,他挥退了试图搀扶自己的李果儿,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回了卧房。
如今是天极十六年,壬子岁,正月,再过几天,便是他在诏狱中目视李岫如身死的日子了。
时间总是这样不等人,细细一算,这已是陆渐春走的第六个年头了。
“若是他还在,或许一切都会变得好一些。”秋泓看着那把横挂在墙上的宝剑,低声自语道。
桌旁的烛火闪了一下,像是有人轻轻路过。
天极十六年,一个铭刻在大昇二百六十五载故实上的年月。后世之人若是读过史书,必能知道,在这一年,大昇的相国秋泓过世了。
他缠绵病榻一年多,挣扎着想要活着,可最终却抵不过命运和气数的磋磨。
这年九月,秋泓最后一次踏入太宁城,他站在中安门下,费力地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凝望着远处三三两两走出衙门的官员,久久不言。
王吉立在一侧,小声说:“相爷,走吧,陛下还在等您。”
秋泓收回了目光,王吉的干儿子王诀托着他的手臂,以便他有力气迈步走上天麟桥。
“之前圣上打算趁着赦免缇帅的罪,直接放过那个当街打死人的膏粱,但群臣中反声不少。”王吉低声说道。
秋泓神色平静:“陛下想怎样做,旁人拦不住的。”
“还有南方的赈灾款,二月之时早已拨放到位,可是直到现在,为此扯皮的人还有不少……”说到这,王吉一顿,“相爷,这朝廷不能没有您。”
“是吗?”秋泓所答非所问地应道,“铜钱儿,你不要再叫我相爷了,就叫我秋凤岐吧,和他们一样。”
王吉一愣,旋即低头:“相爷,这不合礼数。”
秋泓不说话,似乎在专注地盯着自己脚下的路,也似乎在思考这大昇的朝廷是不是真的不能没有他秋凤岐。
但实际上——
朝廷谁都可以没有,甚至可以没有皇帝。
走在漫长的宫道中,秋泓心里忽然冒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一个想法。他恍惚间忆起,自己最初提起修订《昇法》,似乎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这个朝廷中哪怕是皇帝昏庸无能,一切也能如常运转。
可惜事不遂人意,他的一厢情愿,都成了异党攻讦他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