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个子不高的老师笑了:“小同学,你写故事呢?”
早在本科,祝时元那关于秋泓和晚昇时期考古研究的毕业论文就被答辩委员会痛批成“文艺小说”,因此,他在研究所里还得了个“小说家”的绰号。
这几年他极力规避主观感情,把对秋泓的所有臆想全部藏在了被子里,可眼下一听这番调侃,祝时元一下子红了脸。
正在这时,另一个师弟探进了半个脑袋,叫道:“师哥,老板刚来电话,说1出土的一个陶罐推翻了你之前认定的墓主人身份。”
“什么?”祝时元一愣。
1就是那座毗邻着这座出土了金丝楠木棺材砖室墓的“乡绅坟”,经检测鉴定,1属于昇末新初,距今大概三、四百年。若真论起来,“乡绅坟”的墓主人和那金丝楠木棺的墓主人应该来自同时期,都属昇末,其间有没有联系,还未可知。
祝时元之所以判断那座竖穴土坑墓的墓主人是个乡绅,主要就是依靠封泥和墓志铭。
墓志铭上书:“中年,提乡邻筑堑,以御外寇。年已八十,犹好修书、纂乡史,为童子明智。”
这不是乡绅是什么?为什么一个陶罐就能推翻之前祝时元通过墓志铭所做的判断呢?
跟着师弟出了临时存放点,祝时元不由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师弟个子不高,长了一脸密密麻麻的雀斑,他拉过祝时元,挤眉弄眼:“你当时提取的时候,都没注意到那罐子里面装的是什么,罐子外面的花纹又代表了什么?”
祝时元办事稀里糊涂,哪里记得什么陶罐,兴许就连提取工作都不是亲手干的,因此,他不得不摇头:“装的是什么?”
只见师弟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说道:“阴根。”
祝时元一怔,脱口而出:“太监?”
师弟一挑眉:“太监。”
“乡绅坟”里埋的居然是个太监?祝时元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
“今天下午老板要过来,师哥你啊,还是赶紧给自己想个开脱的理由吧。”祝时元的小师弟有些幸灾乐祸道。
祝时元摇摇头,没心思去想那事,他转身往回走,准备再去好好问问那位和蔼可亲的文物局老师,这尊极其逾制的金丝楠木棺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可不等挪步,一个祝时元绝不愿意听到的声音叫住了他。
“你过来!”陆峻英招手道。
祝时元硬着头皮走上前:“陆队长,怎么了?”
陆峻英揪过祝时元,把他塞上了自己的吉普车:“昨夜逃窜的嫌疑犯被捉住了,现在被堵在高速路口,你跟我去一趟,帮我们把他还没倒卖掉的文物包装起来。”
祝时元别无选择,但好在陆峻英并没有像研究所里的那帮老师同学们一样刻意刁难他,很快,两人离开了文野村,前往最近的高速路口,梁州东收费站。
在收费站外,陆峻英接到了同事打来的电话。而祝时元缩在后面,隐隐听出了不对劲。
据陆警官的同事说,那个昨夜盗取文物后逃窜的嫌疑犯,似乎是个疯子,他不仅讲不清犯案过程,也讲不清自己是谁,只一直在念叨一件事:
他撞鬼了,一个身穿大红袍的鬼。
直到祝时元亲眼见到这位发了疯的仁兄,他还在反复说着同一句话:“有鬼,棺材里有鬼,棺材里有鬼……”
陆峻英却觉得很有意思,他故意问道:“鬼长什么样子?”
那嫌犯登时睁大了一双眼睛,以一种叫人听了直觉毛骨悚然的语气说道:“鬼,鬼穿着一件红袍子……”
祝时元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说,昨夜你开棺时,那棺材里是有尸骨的?”
“不是尸骨!”嫌犯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是鬼,是鬼啊!他从棺材里,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祝时元嘴角微抽,默默退到了一边。
他学历史一年,考古三年,文物保护与修复三年,期间听到的奇闻怪事不下百件。毕竟,常在墓边走,哪有不撞“鬼”的?
但这嫌犯却越说越玄乎,他口中叨叨,像是被邪物附了身似的,不住念道:“有鬼,有鬼,棺材里有鬼,鬼要来杀我,鬼要来杀我啊!”
陆峻英斜着眼睛打量发疯的嫌犯:“那你倒是说说,这鬼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啊?”
嫌犯还真认真思索起来了,他答:“高,长得高,比,比我高,瘦,很瘦,还,还很白,白得像鬼一样……”
“像鬼一样?”陆峻英默默接道,“你不是说撞鬼了吗?既然是鬼,又怎么会像鬼?”
这番论调让嫌犯大脑瞬间宕机,他木然说:“我,我问他是谁,他,他说,他叫秋,秋什么岐……”
“秋凤岐!”祝时元一惊,倏地冲口叫道。
陆峻英诧异地看了祝时元一眼:“谁?”
祝时元顿觉尴尬,他扯了扯嘴角,小声回答:“晚昇时期的名臣,秋泓,字公拂,号凤岐。”
“秋泓?”陆峻英表情茫然,他好像是在自己所剩不多的历史知识中搜寻了一番,最后怔然道,“他……死了得有几百年了吧?”
“四百七十三年。”祝时元立刻回答。
“哦,”陆峻英恍若有所思,“你是说,那鬼自称自己是个四百七十三年前的死人?”
嫌犯张着大嘴,一脸呆滞。
祝时元却夺步上前,郑重地追问:“你见到的‘鬼’,真的说自己是秋凤岐?”
嫌犯愣愣地答:“他,他还给了我一枚玉佩,请,请我帮忙。”
“请你帮忙?”陆峻英奇道,“请你帮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