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泓眯了眯眼睛,心道这人真是奇怪,居然对自己的出身和累迁如此了解。
布日格见此,顿时大笑,他拊掌对左右道:“你们现在可知,我为何要留下这么一个人了吧。”
说完,他又问:“沈惇你认得吗?”
李岱如好似在背书,低着头流利地回答:“沈惇,字中厚,号淮实,是长靖己卯科二甲进士,做过翰林院庶常、检讨、编修,詹事府府丞、右春坊右裕德,国子监祭酒和翰林院学士。”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秋泓,补充道:“之前在京城时,秋泓指使辰王搅黄了沈惇入长缨处一事。”
布日格听完,眉梢一扬。
秋泓坦然,好似李岱如说的人不是他一般。
“把人带下去吧。”布日格挥了挥手,似是不想再见到李岱如的这副倒霉模样。
秋泓问道:“如何?台吉现在是否相信我?”
布日格笑了:“信与不信,都在一念之间,我愿意放陆渐春和他手下的陆家军离开,但是……”
秋泓看他。
“但是你不能走。”布日格往前一探,注视着秋泓那张在对上他时永远冷漠不见笑颜的面孔,“长缨处总领大臣之位算什么,等我把江山打下来,你哪怕是想要那个龙椅,我都送给你。”
坐在左右的张崇明和李贤随之一震。
秋泓倒是冷静,他定定地看着布日格,随后,缓缓抬起了嘴角:“既然台吉这样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祝颛还在城外战战兢兢地等候,李岫如跟在他身边,面色凝重。
天很快亮了,深秋的浓雾散去,远处有三人一马,慢慢走来。
祝颛一见秋泓,就想拔腿扑上前,李岫如一把拽住了他,低声道:“皇上,秋公拂身边跟着的是布日格派出来认人的安州同知。”
祝颛一抖,随即乖乖站好。
跟着秋泓一起出城的张崇明刚一见祝颛,就想跪倒。但这人强撑体面,装作若无其事,冲布日格的幕僚左都儿点了点头:“他确实是辰王。”
秋泓看了一眼诚惶诚恐的张崇明,漠然收回目光,他对李岫如道:“五天后,一旦陆家军踏入焦州地界,你便立刻把辰王送进安州城。”
李岫如话不多,听完只有一点头。
秋泓侧目扫过一旁的左都儿,忽然淡淡一笑:“还有,记得告诉陆将军,四水……归凤岐。”
李岫如神色未改,仍旧只是一点头。
一切如常,布日格信守诺言,让开了从代州到焦州的一千里路。
五天时间,足够陆渐春带兵疾驰了,就算是再行一千里,对于训练有素的陆家军来说,也绰绰有余。
当然,在这五天时间里,布日格也没闲着。
既然不需要包围代州了,那脱古思手下的草原十部就可以顺势南下。布日格领走了其中三部,准备从安州出发,进军俞水河。
这本是可有可无的一战,毕竟,狼王的大部队都堆在京畿府和北俞的交界处。俞水河在西,虽是重要的战略据点,但北牧兵不善水战,昇军又已溃败,毫无反手之力。因此现在拿下或不拿,没有多大意义。
但脱古思的三部在布日格麾下就像个烫手山芋,若是不领出去见见血,是绝对无法和追随他的阿耶合罕旧部们和平相处的。
于是,布日格大手一挥,决定先攻俞水河渡口,若是成功拿下,或许还能顺着俞水河,一路纵深入汉南腹地。
他天性骄纵,尤其喜欢展示炫耀,因此决定带着秋泓一起,让他见识见识草原之狼的雄姿。
可谁知,出征前一夜,负责看守秋泓的侍从来报,说那身娇体弱的人质病倒了,食不下咽,难以起身。
布日格还亲自去看了看。
秋泓确实一脸病容,低烧难退,止不住吐,倚在床头连腰都直不起来,更遑论随布日格出征了。
布日格无比遗憾,他又生怕自己军中的北牧大夫给人治死了,只能满城找郎中,把他留在安州养病,自己南下,进攻俞水。
而自出生以来鲜有败绩的布日格台吉,这次到底是折在了秋泓的手里——不善水战的草原三部在俞水河畔撞见了出身临海威山卫的陆家军。
没人知道为什么陆渐春能精准预料到布日格会带兵攻打俞水河,布日格自然也猜不到,因为,就在两军短兵相接的瞬间,没打过水战的草原铁骑已先乱了阵脚。
曾在长亭、两怀和吴州打得倭匪抱头鼠窜的陆家军在代州城里憋了半个月,如今总算有机会出掉这口恶气。
但陆渐春不是好大喜功之人,他见好就收,趁着草原三部损失惨重,陆家军迅速撤兵,顺着昇军布建起的防线,一路回退。紧接着,在北上安州的岔口,和王竹潇会师,绕背布日格,去攻安州城了。
等布日格反应过来时,早就为时已晚。
安州城内外一片大火,挂在城墙上的狼王旗扑坠在地,他留在城外原地驻守的三万大军在这次奇袭中损失过半,剩下的残兵被陆渐春和王竹潇两员大将撵得往北鼠窜,差点准备直接打道回草原。
至于城外那个被同知张崇明和左都儿看守着的辰王祝颛,早已不见了踪影。
布日格怒气冲天,差点昏头踩进昇军布置好的陷阱中,若不是脱古思及时赶到,台吉一世英名,怕是真要彻底折在俞水河畔了。
而就在两军鸣金撤兵之际,布日格看到了对面端坐马上的秋泓。
他仍旧一脸病容,但精神却很好,在看到狼狈不堪的布日格时,这个从不肯给他好脸色瞧的人终于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