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趙景不爭氣,總歸趙家侯位在那裡,趙家伯父在前面頂著,等到她生了孩子,教好了,也是晚景無憂。
趙景就算胡作非為,她總歸是正妻,有爹娘給她撐腰。嫁妝和鋪子跟著走,總不會太差。我卻不同。
就算娘不發話,我拿下了趙景,也不是這麼快的事,從來見色起意是最容易的,你看趙修,年輕人動心容易,變心也容易,難的是觀察他的心性,一點點拿捏住他的脾氣,否則就算嫁過去,以後日久情厭,如何自處。
所以我說卿雲是黃金,不管是盛世亂世,哪怕是淪落泥塵,黃金總不會過得太差。
我卻是珍珠,每顆珍珠的光彩都不同,喜歡的人,當做心頭硃砂痣,不喜歡的人,連當做點綴都不願意。
珍珠易老,質地又軟,經不起一點刮擦,只能用軟綢密藏,否則明珠暗投,轉眼失了光彩……所以我不在四王孫里找,那裡面沒有這樣的人。」
「張敬程是那個人嗎?」凌霜輕聲問。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呢。」嫻月笑起來:「讀書人倒是心軟的多,現在當然是神魂顛倒,但情長不長,也難說。
十七歲如花美眷,自然是情投意合,但二十歲呢?三十歲呢?人老珠黃後呢?
我不是卿雲,娘不會為我撐腰,一切全憑我自己判斷罷了。」
「我會為你撐腰。」凌霜斬釘截鐵地道。
嫻月笑了。
「別傻了,我知道你會,但事情沒那麼簡單。」她看著琉璃窗外的春光,笑道:「人心是最難琢磨的,喜歡你的時候,自然千好萬好,不喜歡了,什麼都不值了。
這世上除了打罵之外,還有一萬種方法對你不好。
比如不見你,冷落你,娶來年輕美妾,日日留宿,你怎麼辦呢?替我抓他來我房裡嗎?
這世上有的是貌合神離的夫妻,我這樣嬌貴的病秧子,光是相敬如賓都不夠,還得珍珠般捧在心口上,太難了……」
「所以你是要他愛你?」凌霜平靜說著名門淑女絕不敢說的話。
嫻月點了頭,但又搖頭。
「我要他愛我,我也要他尊敬我,我要他覺得我是世上獨一無二的那顆珍珠,就算別人比我大,比我亮,比我,比我溫柔小意,如花似玉,他仍然覺得她們都無法與我相比。
我要我到了二十歲,三十歲,四十五十歲,我不再美麗,長了皺紋和白髮時,他仍然覺得我是最好看的人。
我要他和我情投意合,即使我病了一年,他也不會有絲毫厭煩。
下了朝回家,仍然會問我今天有沒有咳嗽,我要他看到好的東西永遠想到我,變了天會想我會不會著涼,見到漂亮的綢緞和珍寶,第一時間想起我。
我要他知道我庸俗,知道我嬌氣,知道我就是狡猾的狐狸,仍然無可救藥地愛著這個並不完美的我。」
嫻月懶洋洋地伸展著手臂,笑著問她:「凌霜,你說,這樣的傻子哪裡去找呢。」
但凌霜知道她不是找,她在把張敬程變成這個樣子。
她像個高明的手工匠人,四王孫儘管材料寶貴,但不合她的計劃,她毫不猶豫就扔掉,選來張敬程這個好胚子,一點點教會他這些事。
「但你喜歡張敬程嗎?」凌霜問她。
嫻月有點沉默。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子,」要是換了個人說這話一定欠揍,但她畢竟是嫻月:「在我喜歡他們之前,他們都喜歡上我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喜歡人該怎麼樣?像卿雲一樣患得患失嗎?還是像你和程筠?」
這話把凌霜也問住了。
「你今天跟我說了實話,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凌霜告訴她:「我覺得我並不喜歡程筠。」
嫻月並不驚訝。
「正常,程筠自己都沒弄明白了,跟個小孩子似的。」
「那我再說一個秘密。」凌霜道:「就算我喜歡他,我也不想嫁給他。」
「為什麼?」
「你不覺得這一切都很荒誕嗎?」凌霜問:「為什麼世上的女人都要嫁給一個人,在他的後宅生活一輩子,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得到他的愛,希望他永遠不變心,不會寵妾滅妻,也不會在官場上出事。
就好像一條小狗,希望主人永遠不會喜歡的小狗,這一切的主動權都掌握在那個男人的手裡。
為什麼一個人要這麼依附於另外一個人,為什麼不能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
嫻月倒也不生氣,否則她不會裝作生氣了。
「好啊,你罵我是小狗!」她立刻就找凌霜麻煩,按倒她要撓她腰側。
「我是打個比喻嘛。」
凌霜老老實實被按住了,也可能是忙于思考,沒時間理會,道:「說真的,嫻月,你閒下來的時候,不會想這些問題嗎?」
「你知道我和你的區別嗎?」嫻月問她。
「什麼區別?
我覺得我們沒區別,我講的你都懂,像卿雲,壓根也不會想這些問題……」
「卿雲和我們的區別,是卿雲不會去思考已經有的道理,她只會想,既然這世上已經有一套規矩,那就按這套規矩,做最優秀的那個,所以她總是最讓娘親驕傲的那一個。
而你則是一直在問為什麼,為什麼這世上的規矩是這樣,為什麼我要遵守,我偏不遵守。」嫻月笑起來,道:「而我呢,我介於你們之間,我問了,也得到了答案,所以我與這套規矩像朋友一樣相處,有能活動的地方,我不介意鑽點空子,實在撼動不了的地方,我也不會像你一樣,非要碰一個頭破血流。我所有的一切,只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