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十万人之中找到一个寻常的士卒,可能很难。
要在吐蕃兵马的动向中找出那个发号施令的人,对于身经百战的大唐主帅来说,却绝没有那么难。
在他的背后,吐蕃的军旗早已不知道去往了何方,然而在他的对面,唐军主将的那面“李”字大旗却还能在风中招展,堵截了他的全部退路。
明明还有飞溅的泥水和雨幕共同构成了面前的视线阻隔,他却好像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张此前在夜色里见到过的脸。
那道画戟的寒芒也好像已经逼近到了他的眼前。
“我们走不了了。”
这句话被他说出的时候,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当然可以再试一试,到底能不能带着仅剩的亲卫先冲入混战的中心,看看在各方缠斗的掩护之下他能不能乔装成一个普通的吐蕃逃兵,为自己谋求出一条生路。
但他也可以试试看,到底是他冲入人群的速度更快,还是那支已经被唐军主将握在手中的箭发出的更快。
与其像是个逃兵一般被对方充当验证箭术的箭靶,还不如用最后的死战作为他人生的收尾。
吐蕃上下都称他是百年一遇的雪域名将,可在大唐冉冉升起的将星面前,他终究成了被对比进尘土之中的那一半。
当他被那杆长戟击翻下马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唯独可惜的只是——他无法看到唐军的铁蹄之下,吐蕃会面临何种结局了。
……
当暴雨彻底停歇的时候,这场在藏原草甸上展开的战事也终于走到了尾声。
……
“此战吐蕃精锐死伤两万有余,俘虏两万多人。至于那些算不上精锐的士卒和负责后勤运送的人手,先逃掉了两万多,剩下的不是战死,就是直接弃械投降了。”
“我方的损失呢?”李清月朝着汇报之中目光发亮的阿史那卓云看去,觉得对方真是少有的激动,甚至能叫做失态了。
不过想来也对,谁让这实在是一场对唐军来说的大胜。
还是一场此等规模的大胜!
谁都觉得,这等人数的两军对垒,势必要打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事。也就算有来时的士气高昂,喊出大唐必胜的口号,需要付出的代价绝不会少。
但最终的结果,却显然不是如此。
阿史那卓云汇报道:“我方损失大概在三千人。”
“三千人……不全是精兵吧?”
“当然不是!”卓云提高了一点音调,话音里也是掩饰不住的振奋。
如果只算精兵损失的话,这个数字会好看很多。
吐蕃士卒先后遭到了两次打击,尤其是后面那次惊雷袭营,让他们根本无法组织起来有效的抵抗,又怎么可能给合力进攻的唐军带来多大的麻烦。
这片藏原之上相对愚昧落后的神灵言论,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帮了她们。
她在统计战功的时候就发现,吐蕃这边因为士卒内乱而引发的死伤不在少数。
唐军的损失,大多是在攻破部分没被炸毁外墙的营地之时。
在战功的诱惑之下,就算是手中军械不够精锐的候补兵卒,也想要在其中尝试着再尽一份力。
但被钦陵赞卓临时组建起来的防线虽然薄弱,却也不是随便就能被撕开的纸栅栏。
“将这份名录在此地刻字,让士卒确认一番无有遗漏,等到还朝之后通报各处折冲府,将赔偿分发到位。”
“是!”卓云会意颔首。
这何止是为了防止这份士卒阵亡名单里存在缺漏,也是给这些士卒以留名在这片作战之地的机会。
李清月心中紧绷的情绪,也终于随着这份战报的到来,彻底松懈了下来。
“现在,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
大约在十日之后穿过河湟谷地,将军粮通过日月山口的通道运送到青海湖畔的时候,河源道水陆运使娄师德迎来了一场让他都觉得有些受宠若惊的迎接。
“你可算是来了!”高侃眼中的惊喜溢于言表。
娄师德险些以为,他带来的可能不是军粮,而是一支大唐的精锐部队。
“我应该没有迟到吧?”他忐忑发问。
他自觉自己和狄仁杰的办事能力还是不差的,在天后的支持下敲定了那个走黄河水路运送河东道军粮的计划后,便很快投身到了需要督办的造船收粮事务之中。
但就算如此,还是多亏有天后对于军粮不能克扣的底线声明,这才让这部分军粮没因为今年的持续旱情被先送往关中应急,而是从南方走海路从岭南调度。
这个时候,便展现出有许夫人这位与岭南关系密切的官员的好处了。
总之,这份三十万石的军粮最终还是在四月成功送到了藏原之上,也让娄师德放下了生怕自己搞砸第一份重任的担忧。
可现在高侃的表现……却让他有另外一份忧虑了。
什么情况下,会让目前应该还有余粮的唐军对于军粮的到来报以这样的热切表现?
糟了,该不会是吐蕃把唐军的一部分粮草给烧了吧?
可看高侃将军的表现,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娄师德迷惑地多问了一句:“你们也没遇到什么事吧?”
高侃顿时意识到,这位刚来此地的水陆转运大使到底在想些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