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着大秦帝国的没落、晋又取代了秦成为华夏历史上第二个大一统的王朝,因地处大秦都城长安附近而从秦时轰轰烈烈的“隳名城”运动中侥幸逃脱的桃林塞在大晋一统之时彻底失去了最后的余晖,从军事重地沦落为荒郊野岭。
在两年前,这座古塞又遇到了一个惊天噩耗——
那时来自汉中的汉王入主关中,还没来得及向关中以外扩张,朝廷就下了一纸诏令,将崤山以东包括桃林塞、函谷关等地的崤函古道都划给了弘农郡,希望弘农郡守和汉王狗咬狗。
弘农郡守得知这个消息后,暗地里骂了这纸诏令的发出者、相邦窦采儿八百遍,然后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稳坐钓鱼台。
当时的京兆郡守也是杜望,杜望就亲眼看着汉王承认了朝廷将崤函古道划出京兆的诏令,将崤函古道设为“直隶”,不允许任何人插手。
杜望:“???”
你当老子愿意管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杜望骂骂咧咧地收回了对崤函古道的控制,冷眼看着汉王作死。
果不其然,不过两年,汉王就学了一把兵主蚩尤,脑袋被鬼面军拧下来当球踢。
而那位白先生要求将流民安置在桃林塞的时间,就是这么个敏感的时间——
彼时汉王还没死,被鬼面军打的满头包,不得不将崤函古道的驻军撤回长安贴身守卫;
弘农郡守觉得崤函古道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每天除了钓鱼还是钓鱼,根本不肯接手;
杜望也怕汉王还能缓过劲来,回头因为他插手崤函古道而收拾他。
就这样,桃林塞迎来了没爹没妈的小可怜日子,悲催的被这位白先生盯上了。
说实话,一开始杜望是不想答应的,只是嘛……
“殿下可能没听过这位白先生,民间将这位白先生传的神乎其神,称其是神仙下凡,能生死人、肉白骨,死人都能救活。但是下官却知道,这还真不是假话,因为那个被救活了的小公子,正是下官的族侄。”
听到这,游溯就明白了:“杜府君这是拿朝廷诏令给自己还人情啊。”
杜望:“……”
小小年纪真不会说话。
杜望讪笑:“殿下,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看看,这位白先生给咱们京兆带来多少粮食。有了这些粮食,殿下麾下的凉州铁骑这个冬天就能吃饱了。”
游溯没理杜望明显至极的敷衍,他转头问陈纠:“这么多粮食都是税?”
陈纠摇头。在游溯询问的目光下,陈纠道:“十五年前曾有诏令,凡农户之家,以丁壮三百六十斤、妇女老人二百五十斤、孩童二百斤为定量,刨除一家人的口粮后,剩下的粮食都要由官府统一收购。现在,桃林乡将粮食送来了。”
陈纠的话音落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这王八蛋说啥?
他说啥?
就连杜望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一脸目瞪狗呆地看着陈纠。
这还是那个在杀了主家少爷后煽动所有的佃农造反、又带着十几号佃农冲出主家、上山落草成功、成为官军心腹大患的那个陈纠?
现在怎么傻成这个样子了?
十五年前杜望还不是京兆郡守,但他出身京兆杜氏,祖上可以追溯到西周宣王时期因直谏而死的上大夫杜伯,家族煊赫几百年,这七十余年来到关中的诸侯王都要给京兆杜氏几分薄面,也因此杜望知道这桩荒唐的“官粮赎买”。
简单来说,就是诸侯王从农户手中以五十钱一石的价格贱买粮食,再以一百钱一石的价格卖给京兆豪右。京兆豪右拿到粮食后又以一百五十钱一石的价格卖给京兆本地的商户、工匠甚至是一些士族,以两百钱一石的价格将粮食卖出关中。
这样往来一转手,诸侯王和豪右吃的满嘴流油,至于饭都要吃不起的黔首百姓……这和贵族老爷有什么关系?
当年杜望还是家中小辈,他曾劝过族长不要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买卖,但族长把他骂了一顿。现在杜望依旧没有能力掌管整个京兆杜氏,但他所掌管的这个小支脉里,绝不允许宗族子弟对粮食贱买高卖。
杜望自认不是什么圣人转世,但也见不得黔首百姓被这样压榨,因此当雍王游溯入关中后,杜望根本没和游溯提起过关中曾有这样一项丧尽天良的政策。
但没想到,这样一项提起来就让黔首百姓咬牙启齿的规定,如今竟然被陈纠提了出来,还是当着司州现在的主人的面。
杜望牙疼。
周遭的百姓都用愤怒而仇视的目光看着这个口不择言的王八蛋。但身处在这样的漩涡之中,陈纠却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黔首百姓的怨念一样。他抬起双眸,如同利剑一般尖锐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向游溯。
陈纠问:“草民敢问殿下,这项规定如今在司州,是否还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