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演奏德彪西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演奏对你来说毫无困难,就像吃饭喝水,已经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但今天不太一样。
你感到恶心,出汗。冷汗浸透你的黑丝绒长裙,在你的脊背上拖出黏腻的湿痕,让你感到背后发寒。
灯光让你头晕目眩。天父保佑,你没出错。当你结束演奏时,台下传来掌声,足够热烈、相当礼貌,文质彬彬,和你太多次的演出没什么不同,你是演奏者,台下是你的观众。
——如果排除你在集中营这一点,那么,确实不会有什么不同。
你谢幕,然后应付酒会即将结束时的寒暄。欢呼吧,你的身份让你一时半会儿没有和其他人沦落到一个待遇。就像金丝雀和肉鸽,一个因为观赏价值还能被多留两天,另外的那个则已经上了屠宰场。
但本质上两者有什么不同呢?
“战前我曾经听过您的独奏会,阿克曼小姐。”你听见一个军官说,“不过相比于那次,有幸在这样的距离聆听您的演奏,真让人惊喜!”
你笑了,说了一些场面话,其实你也不确定自己在说些什么,但军官们看起来觉得满意,这就够了。
他们热情地邀请你“吃些点心”或“喝一杯睡前酒”,你答应了一些邀请,委婉地谢绝另外一些,不惹怒任何人,毕竟你没有资本。
今天晚上看样子就要平稳过去。但就在你就快回到营房时,你被一个士兵从人群中叫出来。你克制自己不去盯着近在迟尺的安全地带,祈祷他不要告诉你什么太糟糕的消息,但这次你没那么幸运。
“德莱恩少校邀请您喝杯咖啡,在他的房间。”士兵说,用他的眼睛瞟着你。你敢保证那不是善意的目光。但你别无选择,只能跟他一步步迈向未知的地狱,即使你感觉自己快吐了。
德莱恩少校。这个姓不少见,哪个德莱恩?上尉德莱恩,中将德莱恩,无数个德莱恩。记忆灵光一现,帮你抓住了一张面孔。年轻,大概二十六七岁,淡金色头发,漂亮的蓝眼睛,血统高贵的代名词,他们“进化论”的顶尖产品。
“文森特·冯·德莱恩少校?”
“是。”士兵没准备跟你怎么深入谈话,他只是领你来到了军官宿舍区够挂满他的军装外套了,升得又快又稳。面对敌人的高射炮时他有这么惊慌吗?
不管有没有,你想,现在制服他都只需要一根手指。你把食指又往深处压了压,德莱恩闭紧眼睛,喘息越来越重,碎发散落在他额头上。你发觉他的眼睫毛很长,比头发略深的金色,正随着他呼吸的节奏不安地颤抖。
无师自通地,你开始缓慢地抽插手指。这事没多少难度,你飞快地熟练起来。男人的性器半勃着,但是随着你手指的动作越来越硬,最终挺立起来。少校微微垂下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性器,你从那个眼神中读到了鲜明深刻的厌恶与压抑的绝望。
这让你灵光一现,并且感到了一丝讽刺,或者怜悯。看来少校不是那类对党派教条暗自腹诽之人,他自觉罪孽。他证明了自己的堕落,并为此绝望。
你把手指抽出来又插进去,速度加快。德莱恩开始皱眉,动着腰躲闪,但你紧接着挤进中指。新被开拓的穴口被摩擦得微微发红,紧紧地包裹着你的手指。你把手指往里推,寻觅那个罪恶的。就是那里让同性之交泛滥得不可开交,现在你也打算让德莱恩无法摆脱。
找到了。微微凸起,两个手指肚那么大。你稍微用力按下去,让少校从鼻音发出一声轻喘。他的腰软下去,性器却更硬。那张脸颊带上情欲的潮红,漂亮得令人吃惊。
自我谴责随即到来。你不该对德莱恩使用“漂亮”这个词。“性感”或者“诱人”也不该。刽子手衬不上这些词汇,敌人不配得到赞美。但同样。客观事实不容否定。
德莱恩少校确实相当英俊。当他向你分开修长有力的大腿,脸带晕红时呈现的也非矫揉造作的柔弱。他高傲又脆弱,占据主导又任人宰割。你用手指肚一下下摩擦少校的前列腺,他仰起脸,抬手将修长的手指插进金发之间,紧咬着嘴唇。
“慢一点儿……”他终于无法承受地哑声说。你慢了下来,但是加大了力度,一下下把手指推到最深,指腹碾过微凸的腺体。少校的性器涨大挺立,硬得滴水,但他没有自己抚慰的意思。既然如此,大概你也不必管他。
除了插在他身体里的两根手指,你们几乎没有其他身体接触。少校竭力克制自己不在你面前发出多余的呻吟声,卧室里因此只剩下他压抑着的剧烈喘息,时不时的抽气声和偶尔泄露出的呻吟。他的手紧攥着床单不放,用力得关节发白,像在洪水中抓住救命稻草。
你观察那个柔软穴口的状况。那儿逐渐变得富有弹性,润滑剂摩擦出细腻的白沫,堆在穴口处。把手指插进少校身体里其实很舒服,柔软火热的肠肉紧紧包裹着你的指腹,紧张地收缩吮吸。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令人厌恶,这甚至还挺有趣的。特别是每次你按前列腺时少校几乎都会本能地挺腰,大腿发抖,从鼻息中漏出一点压抑的呻吟,活像是被摸了尾巴的猫。
于是你加入地接管那里,残余的温度通过床单和被子传递过来,将你包围在那一片温热之中。德莱恩的呼吸近在咫尺,起伏平稳。
如果你是和德莱恩一起睡,你忽然想,冬天的早上你醒来时肯定不会发现自己被严寒包裹。你们俩多半会靠在一起,在朦胧的晨光中醒来时就发觉彼此紧密地缠在一块儿,你会把手臂自然而然地放在德莱恩身上,就像他会把手掌塞到你的肩膀下。
这个想法在你脑子里徘徊了一会儿,然后像一缕烟一样轻飘飘地飞走了。你搂住德莱恩的脖颈,与他接吻。少校眨了眨眼睛,然后他吻回来。
回想起来这一切真是够奇怪的。你们的顺序完全弄反了,先学会做爱,然后是接吻,最后才是最普通不过的身体接触。你对少校的肠道熟悉得要命,对他的手指和肩膀却还感到陌生。
“你肯定不经常和别人一起睡。”在嘴唇分开的时候,德莱恩有些含糊地感叹。
灯已经关上了,你们被包裹在一片密不透风的黑暗里,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为什么?我小时候和米娅一起睡过一段时间,不过后来我们长大了,儿童间那张小床装不下我们——我妈妈最开始只想要一个孩子,所以那张床可真够小的。”你说。
“哦。”你听见德莱恩的笑声在你耳边响起,近得过分,温暖湿润的气流随着他的笑声喷在你的耳朵上,让你感到那里有点痒,“因为睡在一块儿总会习惯经常碰到对方的,克莱尔,可你最开始碰到我的时候总像吓了一跳似的,就像……”
“像什么?”你听出了德莱恩声音里压着的笑意,他闭上嘴,不肯继续说下去。
你压着他的手腕,半真半假地威胁他要他告诉你他脑子里的内容。德莱恩的手腕被你箍在头顶,他别过脸,闷闷笑起来,“好吧,克莱尔,如果你一定要听……就像受了惊吓的兔子。你知道那种田野——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可是你开车经过的时候那些兔子们就会猛地从草里窜出来,飞快地跑来跑去,有时候我真担心撞伤它们。”
“我没在冒犯你,你真的很少这样,所以我觉得很有趣。”德莱恩说。
好吧,受了惊吓的兔子。你很少得到这样的评价,这让你感到一种模糊的好笑,但不是被冒犯。你被那些欣赏者评价为“天才琴童”、“琴键上的舞蹈家”或者别的什么,而米娅总说你无论多紧张总显得过分镇定,“即使弥赛亚降临,克莱尔也不会放声尖叫”。但“受惊吓的兔子”?
这个形容不那么彬彬有礼,不够优雅,但就是让你觉得那里面有一种奇妙的亲密。你又吻了吻德莱恩的嘴唇,笑声从你胸口自发震动出来,像某种温暖的波浪,“好吧,文森特。你真是比喻天才。”
你们又说了很久,漫无边际,东拉西扯,话题岔得找不着开头,到最后几乎就是无意义的絮絮低语。你的眼皮像是被粘住,睡眠正潮水一样漫上来。
“睡吧。”你说,“晚安,文森特。”
从黑暗的那一边,少校的声音传过来,同样夹杂着睡意,还有那种熟悉的热度,让你感到他在半梦半醒间放松又舒适,含着完全的满足。
“晚安,克莱尔。”德莱恩说。
波兰的夏季来得平缓而漫长,温度升高,然后维持稳定。天气相当温暖,但和“酷暑”或者“炎热”完全不是一码事。你喜欢这种天气,就像你喜欢其他温暖宜人的东西一样,它们让你感到心情愉快。
但你知道还有一个原因让你喜欢夏天。这种气候可不会冻死什么人,你想,更不会让谁热死。相对于冬季,它好受得多了。至少温度没有继续在痛苦上添砖加瓦——或许也很难具体形容它减少了多重的负担,但即使一星半点儿,有时候也足够关键了。
天气在变好,其他事情像是也在跟着变好。
有一回你偶然经过二楼,向外一瞥时看到一队人正被从其他营区押送到别处,他们恰好经过别墅,衣衫褴褛,状态糟糕。你相当怀疑其中某几个用不了几天就会彻底倒在地上。
这种事一点儿不罕见,你与他们素不相识。但你看着他们,依然觉得胃部泛起一点抽搐。
然后你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不远处的铁丝网下停着一辆汽车,有几个年轻军官正坐在汽车前盖上,或者靠着车门。看不清军衔,但能在这时候闲在那儿休息,你猜他们至少是中尉,或者上尉。其中一个正在分发香烟。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一批囚徒,衣衫褴褛,袖子上有六芒星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