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观察力真强。”宋主任恭维他,“不愧是做演员的。”
接下来的时间,宋主任向贺今朝卖力推销起本单位的送葬套餐。俗话说人死不过一捧灰,但就算是灰,在金钱面前也会分成三六九等。
从遗体告别室的大小、到鲜花挽联的数量、到焚化炉是豪华版还是普通版……贺今朝听得头昏脑涨,忍不住打断宋主任的话:“我当初办葬礼时是什么套餐?照那个标准再来一遍就行了。”
此话一出,整个办公室都是一静。
经纪人不停咳嗽,快把肺咳出来了;宋主任战术性喝水,又开始念叨他那瓶药酒;至于办公室里的其他陪客,不是抬头望天花板就是低头研究鞋带,所有人都连大气不敢喘一声。
贺今朝觉得这一幕实在荒诞又有趣——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死而复生的传奇,但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敢提起这件事。仿佛他们不提,这件事就可以当做一件无稽八卦,就这样轻轻松松翻过一页。
他就这样变成了youknowwho,接下来他是不是要去找一个婴儿然后给对方头顶留下一个闪电疤了?
就在贺今朝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之际,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轻盈的敲打声。
奇怪,这里明明是三楼,怎么窗外会传来敲打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办公室的玻璃窗外,一只油光水亮的玳瑁猫宛如练杂技一样站在窄小的窗台上,正用灵活的前爪扒拉着窗框上停着的一只小虫子。它大半个屁股几乎都悬在了半空中,只要后退一步,就会从高高的三楼摔下。
猫儿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它歪了歪头,圆溜溜地眼睛对上了贺今朝的视线。
贺今朝心里一动,他在这只猫身上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办公室里的众人议论纷纷。
“吓我一跳,哪来的猫?”
“应该是顺着窗外的树爬上来的吧?”
“这么高真是好危险啊,要是它踩空了,那不就……”
就在此时,那只停在窗户上的小虫忽然振翅飞走,猫儿的目光立刻跟随着一起离开。只见它伏下身子,四肢蓄力,目光瞄准半空中的虫子,后腿猛地一蹬,整只猫飞向了半空——
“——危险!”千钧一发之际,贺今朝冲到了窗台前,救下了那只不要命的淘气猫咪。
他上半身几乎完全探出了窗户外,两只手紧紧抱住猫咪柔软的腰肢。按理说,猫咪的警惕心应该是最高的,可玳瑁猫突然被他抱住,居然毫不挣扎,就那样老老实实地被他拎起。
因为贺今朝跑动的动作太大,原本围在脖颈上的围巾松脱,在地心引力的感召下轻飘飘落地。
下一秒,一道高挑的身影从小路尽头了走过来,他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左右张望,他注意到落在树下的围巾,一步步走近,弯腰捡起了它。
“谢谢你!”贺今朝扬声喊,“那是我的围巾!”
树影下的年轻人听到他的声音,身体一震,过了足有数秒,才直起身子,然后慢慢地、缓缓地抬起头,向着贺今朝的方向抬眸望来。
在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贺今朝只觉得心脏猛地停跳一拍,他像是坐上了高速运转的过山车,整个人骤然一轻,就这样被抛上了高空。
——捡起他围巾的青年,赫然就是他在电视屏幕里见过的那名入殓师!
青年裹着一件厚重的黑色羽绒服,皮肤极白,是那种长久居于室内、不见阳光的白。他五官精致,眉目里拢着某种看不懂的愁绪,他抬眸望来的那一眼,仿佛带动了一阵狂风,吹散了贺今朝大脑中那遮天蔽日的浓重白雾。
男人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喊出他的名字:“……——”
可那简单的两个字却卡在了喉咙里。
快想啊,快想啊,他究竟叫什么名字?明明那两个就在记忆深处翻涌,然而贺今朝拼了命地寻找,都找不到它。
青年盯着他翕张抖动的唇瓣,见他迟迟不说话,青年眼里的光芒由浓转淡。
“贺先生,谢谢你捡到了我的猫。”青年说。
猫?贺今朝低头看向自己怀里抱着的大猫儿:“你在找它?”
他怀里的玳瑁猫像是听懂了他们的话,居然很骄傲的喵了一声。
贺今朝又说:“我以为它是流浪猫。”
“流浪猫可没有这么胖的。”凌宸笑了下,气得玳瑁猫喵喵抗议。
贺今朝问:“那它叫什么名字?”
“它叫骗骗,”青年回答,“骗吃骗喝骗感情的那个骗。”
和它爸一样。
骗骗?贺今朝觉得不对。这么好看的一只玳瑁猫,怎么能取这么随便的名字?如果让他来取,他会给它取一个听上去就是大美猫的名字……
就在此时,贺今朝身后的窗户里挤出另一道身影。
“哎呀,这不是凌宸吗?”宋主任探出头来,向着青年招手,“既然来了,我正好有个工作要交代给你。”
“什么工作?”
“刚才馆长通知我临时有个会要开,你陪贺先生在园区里转转。”宋主任说,“反正你们也算是熟人嘛。”
贺今朝一愣:“熟人?”
宋主任清了清嗓子,骄傲地说:“凌宸是我们单位的优秀化妆师,贺先生,您上次‘躺着’进我们园区时,就是他帮你化妆的呢。”
贺今朝想,原来他当初出殡时,是凌宸为他入殓的……原来俩人是这样的熟人关系啊。
……
殡仪馆后区是一片鲜有人至的小树林,前几日山里下了雪,尚未化开的白雪沉甸甸地压在枝头,还有一些堆砌在街角,被工作人员做成小小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