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岩秋以为,小石榴是杏倚楼里唯一一个不会绝望的人。
这也是倌人们和杂役们虽然口上不说,心里都暗暗喜爱她的原因,小石榴为大家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略加思索,她小心轻声道:“妈妈带你去‘那里’看了?”
小石榴攥紧了夏岩秋的肩膀,闷在她怀里点点头。
夏岩秋叹了口气。
“地狱也分很多层,我们这层如果是第一层,‘那里’是第十八层。”
小石榴明白,王兰仙这是变着法子敲打她呢,若是自己真被送去了花门巷弄,要么无人问津终老,要么活活饿死,怕是永远深陷地狱也出不来了。
王兰仙想让她听话一点,想让她对自己的这番处境——对身在“还算尊贵的杏倚楼”这件事感恩戴德。
小石榴把脸抬起来:“我想去地面上,不行么?”
夏岩秋摇了摇头,薄薄的漂亮嘴唇无声道,不行。
“我要去地面上。”
夏岩秋面无表情说,不行,你别做梦,我们是什么人。
小石榴开始撒泼,嘟囔着我就要去就要去。
夏岩秋还是说不行。
无论如何,至少有人安慰,两人毫无结果地闹了一番,小石榴总算好些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从夏岩秋怀里缓缓挣脱,道:
“我算是有点儿理解你了,难怪寻短见。”
夏岩秋笑了:“众生皆苦,我们又是顶低贱的那拨人,活一天有一天的折磨,倒不如那样干净些。你说呢?”
小石榴皱了皱眉头,完了,又来了,她最受不了秋姐姐这样时不时神叨叨祈求上苍的举动。
小石榴摆摆手:“别啊,我不像你。”
见夏岩秋忽然不答话,小石榴赶快改口:
“不像你……还能做花魁!这——金秋大选就要到了!你精神点儿嘛~我们杏倚楼最美的花魁娘子。”
夏岩秋见小石榴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舒了口气,面上仍佯装板着张脸:
“妹妹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和姐姐抢么?”
“妹妹不敢。”
小石榴跳下床,扮着鬼脸对夏岩秋做了个请安的动作。
“还有……谢谢你,秋姐姐。大半夜还来看我。”
小石榴摸摸自己的头,有些害羞。
夏岩秋起身笑道:
“料是我不管你,也饿不死!”
“还好我不是男人,天可怜见的,刚刚那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看得连我都心软,真骇人,将来怕是谁都得栽在你手上。”
说着她还刮了一下小石榴的鼻尖。
小石榴傻呵呵地只是笑。
“来,我去帮你热一热,喝粥。”夏岩秋提着粥篮走了出去。
小石榴收敛笑容,走到房间最里面,取下层层叠叠的箱子,从衣箱的最底下掏出了一样物什——是一条精美崭新的蓝带。
那是春天,一位青衣的小郎中给自己疗伤的时候,小郎中包扎在她腿上的,她还拿秋姐姐的簪子回给了小郎中。
小石榴后来把蓝带洗干净了,一直收着。
她还在暗自紧张王兰仙白天说的话,是不是妈妈觉了什么?别让她知道这条带的事儿才好。
过了今天,小石榴已经彻底明白,在杏倚楼,几乎是一粒金锭或一片苍蝇的翅膀,都不可能在王兰仙眼皮底下真正瞒天过海。
小石榴轻抚着带,她很犹豫,是托人搜集小郎中的情报好物归原主,还是干脆不还了呢?
小郎中还挺有意思的,居然女扮男装,恐怕这意思是不希望被认出来吧?
这个带材质极好,一看就是上等衣料铺子里裁出来的,还带着微微苦的几乎消弭的药香。
算了,先不还,当个念想吧。
当她很难过的时候,就会拿出来仔细端详,这是地面上的人留下的匆匆一瞥,这条带并不属于这里。
小石榴越来越想去地面上了。
…………
杏历丁酉年(1597年),金秋,正是乡试时期,学子众多。
这时候,也迎来了整条秦淮河的新花魁大选。
这一批倌人都正值豆蔻,美人儿们站在船上,灯船熠熠,水面波光粼粼,引得游人无数,岸上喝彩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