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碧蓝的海,代天浩从未见过。
他出生在亚希恩,那是一座平原上的城市。
他征战多年,见过大漠、雨林、江河,却从未见过海。
昔日自己所见胜景,皆不如眼前的碧海。
他脱去了藏身的黑衣,将其抛在了身后的沙滩上,他将那白色包裹放在了自己的身旁,轻轻的揭下外层的白布。
没有人想得到,在那白布包裹之下的,是一口纯白色的做工精良的棺材。
那口五边形的棺材通体雪白无瑕,其上是一朵云墨花的雕刻图案,手法奇妙,非世间常物。
而且这口棺材周身散出肉眼可见的寒气,先前由白布紧密包裹才能遮掩,如今放置在这晴朗天空之下,十分显眼。
冰霜寒晶,一种生产于极北之地的特殊材料,其外体常年保持着零下二十摄氏度左右的温度。在大6上数量稀少,可遇不可求,一般被用作珍藏仙草灵药的容器。
这口棺材由汉白玉和冰霜寒晶混合打造而成,造价不菲,然而现在被代天浩用来收殓他的妻子,秦武瑶的遗体。
代天浩微微倚靠着棺材,看着眼前起伏的海浪,吹着拂面而来的海风,安静的出奇。
他的丝随风飘动着,有些则轻轻划过他身旁的棺材,他没有去整理自己的容貌,就这样,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的海,那无边无际,与天相接的海。
在这世界的尽头,他就这样,安静的与自己的爱人相处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的脸颊上有两行冰冷的液体流下。
他伸手去擦,触摸到的,是他多年都没有见过的液体。
眼泪。
在母亲离他而去的时候,他曾经大哭一场,在那以后,他誓,再也不会流泪。
在他心中,那是弱者的表现。
他不希望自己是弱者。
在摘下头顶上的王冠,选择背负叛族之名,离开亚希恩的时候,他心态坦然,无怨无悔。
在驰骋沙场的岁月里,他看着那些战死沙场的手足弟兄,心中也只有惋惜,不舍,但他的外在表现,从不生变化。人们因此认为他代天浩冷血无情。
在三弟赵羽死于天牢之中时,他背着赵羽的遗体,感觉到的不是悲伤,而是无名的怒火,乎常人所想的恨意。
在几日前,在那滔天的火海中,他抱着奄奄一息的秦武瑶,无力感和悲痛席卷了他的脑海,他几乎要昏死过去,但他咬牙挺住了,他杀出了一条血路,带着妻子的遗体,离开了帝都,星夜兼程赶往东海。
突如其来的变故,麻痹了他脆弱的神经,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怀着什么样的情绪了。
愤?恨?悲?悔?
他已经不清楚了。
他多年前离开亚希恩时,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十几年过去了,历经了那么多的事情,他已经成长了,但他还是孤身一人。
他的兄弟,他的爱人,他仅珍视的那些,他一个也没守住。
真失败啊。
代天浩想着,不自觉的靠着玉棺坐在沙滩上。
他不在乎那冰凉的海水浸透了他的衣袍,他想这样,放空自己,静静的呆着。
“阿瑶,要是你也能看见这景色就好了。”代天浩仰头望天。
“对不起,阿瑶……”下一秒,代天浩的声音变得颤抖微弱。
“是我没用,我没用啊……我没好好保护你……”
代天浩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头痛哭起来。
这一次他不用带着他的包袱了,这是他作为“人”,积累已久的情绪泄。
多年来,他的体魄,他的心理,他的意志已经比起当年在亚希恩那间破屋时强上百倍。但他身旁,兜兜转转,来来回回,终究是空无一人。
他比任何时候都感受到了切实的空虚无力,他的身体好似被抽空了一样,他倚靠着玉棺,将头埋在双腿之间,全身伴随着啜泣而颤抖。
犹如一个无助的婴儿,无力的悲伤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代天浩晃悠着站起身来,他慢慢脱下上半身的衣物,露出自己那久经征战,满身浅淡疤痕的躯体。
虽然身怀一半西方龙族的血统,躯体强度和自愈能力远人族,但多年的征战一样在他身上留下了许多印记。正是这些印记在提醒他,那段征战沙场的岁月是真实的。
他一步步向海中走去,直到海面漫过他的腰部,他用双手捧起海水,高高的举过头顶,闭上双眼,随后哗啦的淋在自己的头上。
苦咸的海水自他头顶流下,自脸颊,自颈部,自肩部,自胸前,自背部,然后重回海洋。
此时在外人看来,代天浩就好似在沐浴一般,浸泡、洗涤着自己的身体,灵魂。
这样的动作,他重复了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