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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3页(第1页)

其实长安城周围的县,都是给汉国历代先帝守墓的陵邑县,这是西汉有着独特的徒陵制度,也就是将长安城一部分权贵,各地迁来的地方豪强,富商,聚集在皇帝的陵墓外围,建造邑县,既能强本弱枝,削弱地方豪强的实力,还能防御匈奴,也就是在匈奴攻破上谷,渔阳等郡,向长安城冲进时,这些邑县能够承担防御的作用。

在这种情况下,陵邑县里的人应该都是非富即贵,正常情况下,郭乘作为县令,不可能没见过这么多背后有牵扯的人,也不应该这么不安——如果他不是在安陵邑县的话。

陵邑制度能够实施,很大程度上是需要皇帝有足够的实权作为保障,历史上,也就汉高祖的长陵和汉武帝茂陵迁徙天下的豪族权贵,其他或多或少都有些水分。

其中,汉惠帝安陵的水分最大,他的陵墓,只是迁过来楚国的部分普通百姓,以及五千乐户,虽说坊间传闻这是吕后想以此慰藉生前闷闷不乐的儿子,但情况就是这边一直没什么大的权贵,乐户还想往别处跑,流出了不少人口,以至于早期规模甚至达不到万户的‘县令’,只能称作县长,剩下人慢慢繁衍生息几十年,才终于达到了万户的规模。

这种情况下,安陵邑县基本没有多少像样的权贵,顶多就是些有钱的富户,他们或多或少的是有些关系,可也请不到县衙,更不会聚集这么多啊!

所以何玄君这个属下怎么有这么大人脉的?

疑惑反复涌上心头,差点让一心一用的郭乘没听清楚何玄君所报的内容,就连面容都难以掩盖,好在,这正好符合现在需要表现的情绪,也没有人觉得异样。

“……此一人私传我与陈尉曹有私……”

“……吴田将徭役分而管之,寻理由将人划死上报,再由俞晋从户籍上修做捕来的野人,转手卖与他人,有时甚至人还未划死,便已经将人转手,好将县里拨来的役粮与食盐等物倒卖于他人……”

“……现今可查证据,有本乡被转生卖至公西家的李牛,其人与家人正在外面,还未曾相见,还有三个言自为良家子的男子,身契与人皆已带到,此外,属下也从旧档当中,查出李牛的作假文书,还请县令查阅。”

将此案的前因后果,作案手法讲清楚,何玄君将手中的证据呈到了县令郭乘面前,随即又道:

“吴田假卖良人至今还在行之,昨日陈尉曹已经带人前去核查徭役人数,今日午时便能拿着证据,将其吴田押解回来,俞晋也已经被拿下,还请县令定夺判罚。”

何玄君交代得足够清晰,县令郭乘也总算是将前因后果理清楚,虽然有些细节还是含糊不清,但她的态度极为清楚,惩处这两个吏目,同时不打算继续追查还有什么人在传谣,只要洗清身上污名,不再有人栽赃就好。

这正合郭乘心意。

没办法,现在县衙正堂里坐的是满满当当,两侧有崔英顾迟,闻世弘等太学学子,还有跟随而来的两个本地乡老,以及需要负责此事的狱掾和属下狱史,狱吏,再加上何玄君和县令郭乘以及他的主簿和惯用的文书,能有十几号人在。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不是有没有徇私舞弊心思的问题了,是何玄君要是继续争执身上谣言,郭乘就得硬着头皮查,而那些话既然都传到他耳朵里,私底下不知有多少人在说,那可真是罚也是错,不罚也是错了!

深深地看了一眼何玄君,郭乘没有言语,而是低下头,仔细看过物证,确定真有问题后,这才对着左右小吏道:

“把李牛家人带进来。”

小吏应诺,随即出去将人带来。

没过多久,人还未至,老妇的痛哭声便传了过来,很快,一个有些矮小的青年男子,便架着痛哭流涕的老妇人走了进来,旁边还跟着个头发斑白,但并未到五十岁的老翁。

这三人衣着破烂,面容瘦削,远逊寻常人家,一进入厅堂内,那老妇人便滑跪下去,边哭边询问道:“县父母,县父啊,我的儿还活着吗?”

这声音沙哑悲痛,听的人于心不忍,旁观的闻世弘看着他们破败的衣裳,忍不住长叹。

任何时代,底层人家突然失去一个成年的劳动力,都是巨大的打击,李家也是如此,李牛服劳役时已经娶妻生子,死亡噩耗传来后,他们甚至没有多少时间悲伤,就要面临农忙人手不足,剩余老弱病残根本耕不完地,没办法精耕细作,只能粗种,后续更没办法日就去除草施肥,好保证收成的困境。

那年,他们收下来的粮食,根本不够一家人嚼用到第一年夏收。

为了弥补亏空,李牛妻子改嫁他人,将聘礼留在了家里购买粮食,十六岁正长个子,能吃穷老子的小儿子李猛,闷头去田里慢慢除草,哪怕饿得连麦秆都想要啃一啃,也只能拿绳子把肚皮勒紧了,继续忍。

就这么硬熬,一家人总算是熬了过来,也好不容易抚平了失去亲人的伤痛,可昨日突然来了一群人,告诉他们说,儿子有可能还活着,让他们去认一认,这些年硬熬下来的苦难,与失去亲人的悲伤,刹那间全都涌了上来,直到现在,仍情绪激动到不能自已。

老妇人哭喊,那老翁,幼弟,又哪个停止擦泪了?

看着这一家子的模样,郭乘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也没喝止他们啼哭,声音也不自觉放缓了些许:

“你们服役的长子,可有什么特征?”

“有,有!”

见县令询问,李翁连忙回答:“我儿体格打出生就壮,和小牛犊似的,大了比别人也高半头,能有八尺呢!他腿上还有个大黑痣,小时候爬树还把胳膊给划伤了,就在这个位置,大了还留了道长疤,就在这儿!”

李翁事无巨细地数着儿子身上的特征,说着说着,还举起来自己的右胳膊比划那道伤痕在什么地方,恨不得让县令郭乘全部知晓。

眼见得他说的太杂,郭乘不得不出言打断道:

“这些就够了,宁狱掾,你去看看带来的田仆之中,可有这么一个人?”

“喏。”

宁狱掾抱拳行礼,转身便去寻人。

核对需要时间,听郭乘这么说的老妇人,总算是意识到儿子要回来了,她不再大声哭嚎,而是抬头盯着宁狱掾离开的方向,控制不住地抽泣,既盼望着对方将自己‘起了’的儿子过来,又恐惧于他有可能在多年的田仆生涯中死亡,以至于突然出现的希望再次落空。

随着时间的推移,老妇人连抽泣声都没有了,她呆呆地坐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这寂静下来的厅堂,极其让人害怕,众人的不知不觉地悬了起来,连过往专门打磨过心性的闻世弘都有些受不住了,正当他想要起身前去看一看时,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外传了过来。

“阿母!阿父!”

伴随着欣喜若狂的呼唤,一个同样瘦削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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