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迭搖著扇子,慢悠悠踱過來,他周身不見絲毫血跡,仔細一看,發現這廝竟不知什麼時候換了一身衣裳,可見對這種刺殺行動已應對得十分熟練,也可見是個多麼自戀的人。在他身後,江胡也冒出頭來,先是看看師姐,又看看我,而後皺起眉,眼珠子在我兩身上滴溜一圈,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花花啊,你們這是……」
我他娘的,用腳趾頭也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就知道,小阿花是個命大的,死不了。」蘇迭笑得懶懶散散,目中帶著一絲譏誚之意,斜眼瞟我,又瞟一眼師姐,這話顯然是對師姐說的。
我一愣,原來師姐是先同他們匯合,之後才來找我的嗎?此時才想到蘇迭那句「再撐一刻鐘,便……」
便怎樣?自然是便有人來相救。
可為何來的會是師姐?
蘇迭和師姐,莫不是一路上都在暗中傳信?
我忽然覺得腦殼疼。
第十九章
對師姐和蘇迭的懷疑,最終在腦中匯成一句——余情未了。
老天爺真是作孽,本來人家一個暴戾恣睢的大魔頭,一個陽奉陰違的貴公子,是自古以來最暢銷言情話本子的不二男女主,硬是給他棒打了鴛鴦,打了不說,還打得要斷不斷的,多麼沒眼力見的老天爺啊。
「師姐……」我縮在師姐懷裡,扭捏了一會兒,猶豫道,「你還是放我下來吧。」
師姐不耐煩地皺眉:「又怎麼了?」
我又扭捏了一會兒:「咱兩……授受不親。」
隱約瞧見她眉頭一跳,眼睛微眯:「方才不是說困了嗎?我讓你睡過去可好?」
我默默閉嘴。
望著唯二趕來的蘇迭和江胡,我疑惑地問:「哎,那位侍衛小哥呢?」
蘇迭神色淡淡的,晃著扇子道:「死了。」
我愣了一下,眼前仿佛又出現那個躺在地上,滿身鮮血的小少年,這兩人都是為了蘇迭而死。然而真正令我難過的,是分明傍晚時還同他們一起吃晚飯,可眨眼人便沒有了。這才頭一回深刻體會了江湖的莫測與無情。
師姐低頭瞧我一會兒,道:「走吧。」
我睜大眼睛:「去哪裡?」
「找個地方,讓你睡覺。」
「……」老子就一定非睡不可嗎?!
沒有了侍衛小哥,推輪椅這個任務便落在江胡身上,君卿仍沒有醒過來,然而呼吸綿長平穩,顯然睡得正香。我心道真是個傻子,古人曰傻人有傻福,果真誠不欺我。
師姐抱著我走在前頭,一派閒庭信步的模樣,遠遠望見樹林外停著一輛馬車,近旁一群黑泱泱的衛士環立,個個頭戴黑緞檐帽,劍戟森森,有的劍尖還在滴血,是雪域山莊的人馬。而地上只余血跡,不見一具屍體,該是早給他們拖走埋掉了吧。
車前立著個圓滾滾的姑娘,瞧見我們,才猛地鬆了一口氣般,笑道:「大護法,」看到我,她方才面上的凝重神色轉瞬即逝,整個人笑成了一朵花,大眼睛忽閃著,「小小姐——」
多日不見,圓圓這丫頭仍是沒大沒小。我橫眉倒豎,剛張開嘴,還尚未發出咒罵,就被師姐塞到她手裡:「半個時辰後換藥。」
「是。」圓圓低聲道。
我和君卿被雙雙塞進馬車,之後很快睡了過去,中途察覺到有人觸碰肩上的傷口,帶來淡淡痛意。睜開眼睛發現身上蓋著小毯子,圓圓正跪在我身前,手裡握著一小瓶藥粉,灑在我的傷口上。
此刻馬車外一片寂靜,聽不到半點人聲。我揉揉眼睛,問她:「我師姐呢?」
「護法和蘇公子有要事商議,」她重包好我的傷口,把小毯子往上拉了拉,輕聲道,「天還未亮,小小姐再睡一會兒吧。」
「哦。」我點點頭,閉上眼睛。聽見她的腳步聲走遠之後,又一骨碌爬起來,輕手輕腳下了馬車。近旁幾名衛士肅然而立,不遠處的樹林外也守著一些人影,我想,什麼商議要事,看起來就是舊情人私會嘛。
沿著樹林裡的隱約火光走過去,一路竟然沒有遭到阻攔,月色寂靜,天幕漆黑,篝火靜靜燃燒,照亮了周圍小片的景色,師姐和蘇迭雙雙背身立在光影里,看上去倒沒有什麼親密的舉動,兩人之間還隔著數丈的距離,然而一青一紫的錦衣身影,怎麼看怎麼相配。
我抿了抿唇,偷偷又往前靠近了些,這時視野里突然一黑,一隻手臂橫在眼前,一名雪域的衛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正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半晌,咧嘴呲牙瞪起眼,抬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個咔嚓的動作。他又看了我一會兒,默默退到一旁。
我找了一處位置隱蔽的草叢,蹲下來凝神偷聽他們講話。
「此番未能得逞,不知下一次會在什麼時候出手,」是蘇迭的聲音,還帶著些許漫不經心的笑意,全然沒有擔心的意思,「我這個大哥,向來都是不做不休,斬草必除根的。」
沒有聽到師姐的聲音,也看不清她是什麼表情,我眨了眨眼睛,卻見她陡然出手如電,細長手指堪堪停在蘇迭咽喉處,冷冷道:「想不到這幾年你武功沒長進,裝傻的功夫倒是更甚從前了,你騙得藥聖的孫子與你同行,又暗地裡帶走我師妹,將他們二人當作你的保命符,利用藥聖和我令你大哥投鼠忌器……表面上看似如此,」穿過擋在面前的荊花草叢,師姐側過身來,夜風吹得篝火晃動,她的眸中迸出殺意,「但三少可別忘了,蘇煜是個什麼人,我和你一樣清楚,你是他的眼中刺肉中釘,那個行事乖張的瘋子,不會放過任何一次除掉你的機會,此番你根本就是有意逼他出手,算準了時機又私下傳信於我求救……我倒想問問,三少究竟有什麼目的,不惜拿命來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