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婵迫不及待地打开纸条。
那张纸只写了开头的那一行。字迹非常潦草,不过她们自小一起读书,姜大喜的字,姜小婵认得。
写的是:【我恨姜婵。】
把纸捋平,姜小婵翻来覆去地寻找,没有其他的字。
【我恨姜婵。】
哪怕她看了又看,上面依然是那四个字。
——没有更改的可能性,不再发生任何变化,无法索要进一步的解释。
——原来,这就是死。
——另一个生命永远地离开,永远地关闭了沟通的门。哪怕有再多懊悔,一切盖棺定论,无法重来。
……
孟雪梅一病不起,姜小婵在医院贴身照顾她。
妈妈不爱吃饭,不爱睡觉,清醒的时候多半在看着姜大喜的照片哭,哭到眼睛都出了问题。
姜小婵在她身边时,妈妈不会跟她说话。
只要有一会儿姜小婵不在了,她就会按铃问护士:“我小女儿呢?”
姜小婵哪也没去。只是给她买饭,稍微走开了十几分钟。
病房的铃响个不停,护士见姜小婵回来,松了口气。
她把刚买的粥摆上小桌,劝妈妈吃几口。
宛若未闻,孟雪梅喃喃道:“我可怜的大喜,为什么要想不开,为什么?”
姜小婵捧着粥,拿勺子舀了一口,吹凉后递到妈妈嘴边。
妈妈自言自语:“是业力没还。姐姐死了,爸爸死了。背负业力之人,性命不保……”
突然抬头,孟雪梅惊恐地看着姜小婵,紧紧地拽住她的手。
“我还有个小女儿,小女儿千万不能出事啊。”
粥一下子被弄翻,滚烫地洒到姜小婵的脚上。
不气不恼,姜小婵蹲在地板收拾。
孟雪梅的精神每况愈下,在妈妈的跟前伺候着,姜小婵忙得脱不开身。
……
姐姐葬礼的前一天。
几乎一周没合过眼的姜小婵伏在妈妈的病床边睡着了。怀着永远不必再醒来的希望,她睡得很沉。
做了个怪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停尸间的海底。
姐姐的尸体和她一起,无声地泡在冰冷的海水中。
她们泡啊泡,水的颜色由墨蓝转变为橙黄。姐姐与妹妹,安详地躺在妈妈的羊水里,回到了婴儿的形态。
水面之外,有七彩的光线,未知的生物在低语。
水面之下,空间狭窄,她们被挤在狭小的甬道中,视线一片稠丽的血红。姜小婵低头,红色的来源是她沾满鲜血的双手。她的手,扼住了姐姐的喉咙,血液从她的指缝丝线般渗出。姐姐在下坠,她借此上浮,挤过血肉模糊的通道,不停地往上爬。
浮出水面的同一时刻,姜小婵发出尖锐的啼哭。
……
“呼——呼——”
喘着气,她大汗淋漓地苏醒。
“小婵,小婵。”
梦里听见的怪声,是妈妈在叫她。
孟雪梅晃着她的胳膊,叫她的语调细细的,很温和,像小时候那样亲昵。
“你怎么睡了这么久啊?身体有没有事?”
姜小婵摇了摇头。
眼睛适应了光线,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被角被妈妈细心地掖好,妈妈把她照顾得很周到。
“没事就行,你别让我担心,”孟雪梅满眼的担忧:“我已经失去了你姐姐,失去了你爸爸。这个家里只有你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窗外阴沉沉,医院里的灯开得很亮。
妈妈的脸庞挂着一抹慈祥平静的微笑,身上的每个细节都被亮光照得过分清晰,清晰到失焦。
姜小婵有些难以分辨自己有没有从梦里苏醒。
孟雪梅的嘴一直在动,像是有许多话要跟她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