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月能感觉到寒烟的勉为其难,因此自然不会去动他。这种事最讲究你情我愿的,强来实在没什么意趣。
室内一时静悄悄的,顾明月只是抱着寒烟默不作声地坐了一会儿。
见他逐渐恢复到平时那般平静,顾明月才意识到屋子里那股不好的味道还四散在空气中。她小心地将人放开,起身去开窗通风。
忽然离开温暖的怀抱,寒烟有些不适应。只是一动未动地坐在榻上看着她,像是在等她继续回去抱他一样。
等支开闭合的格纹支摘窗,冷风遽然涌入屋内,清冽的冬风裹着寒意吹拂过顾明月的面庞,霎时令人心情轻快了许多。
极目远望,此时天际已然晕开一片嫩黄,四周一片昏色,正是要日落西山的时刻。
“我得回家了。”顾明月坐回木榻旁,看着寒烟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思索了一番还是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被关进柴房里?谁把你关进去的?”
寒烟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只是有几个不相熟的兄弟说院子里有人喊他,他去了便被几个杂役押着扔进了柴房。
见问不出什么,顾明月也无心去探究,抚了抚寒烟的肩头聊做安慰,起身告辞:“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对待寒烟有些小心翼翼的,总感觉这个男人似乎很脆弱。
天色将晚,凝香馆外的勾栏也都或多或少显出几分躁动。有几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下等男妓风情万种地倚在各家的门框上,向路过的人卖弄风情试图招揽生意。
鸣玉坊内几乎都是花楼,却不是每个都像凝香馆这般多少沾些风雅的。这般龙蛇混杂之地顾明月平日里不会多待,寻常时她或许会雇轿子,乘马车赶回家去。可今日真当了回闝客,疏解完之后心情却大不一样了。
还挺有趣的。顾明月望向四周,这些男人不乏有年轻貌美者,居然也毫不顾忌地在青天白日之下向她献媚。
走到鸣玉坊外沿,顾明月正遇上街边有个极为眼熟的身影。
“柳一?”顾明月有些诧异,走近一看,头上顶着块丑陋的头巾,果真是他。
他的装束和那天穿的差不多。此时身旁正站着两个喝醉了的女人,她们许是将他当成了哪个楼里的先生正凑在他面前和他攀谈,柳一捂紧了头巾屡屡躲避,模样十分窘迫。
直到看见顾明月,他才眼前一亮,顾不上矜持慌忙踮起脚尖,用脸上仅露出的双眼向她求救。
“你怎么在这儿?”顾明月轻拨开那两个醉鬼,让柳一从两人中间寻着空隙钻了出来。
那两个醉鬼迷迷瞪瞪的,左一句“这你姘头?”右一句“你一次多少钱?”弄得柳一面红耳赤,眼角殷红,清眸中含着热泪要掉不掉的。
“我,我只是在这儿卖些东西……”柳一怕顾明月误会,将手臂上挎的竹篮提到身前向顾明月解释。
跑这么远卖东西?顾明月有些不理解,鸣玉坊在内城靠中心,南门巷在外城最外侧。来回一趟只靠双腿恐怕耗费两个时辰也走不下来。
“都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吗?”他在这儿干嘛都无所谓,但顾明月觉得他就是现在动身往家里赶恐怕也赶不上宵禁了。
柳一显然也想到了,他眼睑下垂,卷翘的睫毛在半空轻颤着,神情有些低落:“之前正要走,谁知被那两个人拦下了……”
“那你身上的钱够雇车住店吗?”
柳一抬头望了顾明月一眼,有些局促的摇摇头。
顾明月也没办法,她今天把钱都给那个小杂役了。可见柳一可怜巴巴的站在那儿,左思右想只好将他带去了不远处的见水楼。
见水楼在鸣玉坊之外,是个正经用饭的地方,她时常光顾。见水楼有客舍,掌柜的也认得她,她在那儿兴许能赊账。
许是总接受顾明月的好意,柳一有些习惯了,也不再推辞只是在一旁沉默不语。
等顾明月和掌柜下说好,柳一便从盖着青布的竹篮中取出一件东西给她。
顾明月接过,是个青玉色的棉布荷包,上面绣着鸟雀。这绣工齐整细密,图案生动可爱,倒比市面上的行货精致不少。 她以为柳一就是在卖这个,没有多推辞就收下了。
“上次不曾报答过恩公的恩德,如今居然又要劳烦恩公。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柳一垂着头,双手揪着衣袖,看模样就要给顾明月跪下了。
顾明月连忙扶住他,劝解:“你一个男人在外面也不容易。”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着,这么大的姜城,这样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居然还能一而再地遇见。
顾明月请柳一在见水楼用了便饭,就回家了。
另一边凝香馆,寒烟也休整妥当,起身去内室休息。他一绕过六面的屏风,就呆愣在原地。
只见自己离开前还齐整的寝室,此时如同遭贼了一般一片狼藉,都寻不着下脚之地。
榉木圆角柜大打开着,里面的东西被人翻得乱作一团,各式衣物、被褥被随意地扔在地上。黑漆描金的妆奁也是一塌糊涂,抽屉都被卸下来放在一旁,里面的饰物件更是纠缠在一起,被人到处乱扔。
即使是透了这样久的气,内室那股难以启齿的气味还是缠绵不散地萦绕在寒烟鼻尖。
他墨黑的眼眸望向自己凌乱的床榻。
峦轻将他那件沾满污秽的绸衫就随意扔在寒烟的床上,曳地的衣摆带着不明的水渍堆积在脚踏。
峦轻。是峦轻。
寒烟仰起头,双手捂住脸轻呼一口气,转身时意外带倒了身侧的屏风。他无心去管,只是站在门外独自冷静了一会儿,便叫来几个小男孩进去收拾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