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入仕多年早就悟出了道理:既要做官便得做个好官,无论背地里是否沾染苟且,面子上工夫得做足,如此才能名利双收。若只为贪一时之利而不顾名声,那等上峰用不着你了,便是卸磨杀驴的时候。
他才没那么愚蠢。
再说,他下帖子人家一定就会过来?静王名义上唤他一声岳父,那是对他尊重,他若胆敢摆老丈人的谱,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与其白白碰个钉子,还是安生些好。诚意伯瞪了眼自家愚妇,“馨姐儿不好好绣嫁妆,成日琢磨些有的没的,你该好好提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点小事有什么可计较!”
王氏唯有冷笑,嫡长女的姻缘是小事,也亏他说得出口!若换做婉丫头出嫁,只怕他早就鞍前马后打点起来了,唯恐那蹄子有分毫不如意。
她怎就挑了这么个人?
王氏只怨从前瞎了眼,惟愿女儿别重蹈覆辙,过得比她还不如。
好在,半月后长公主于珠蕊园设宴,遍邀京城闺秀赏花吟诗,徐家诸位女儿也在受邀之列。
王氏方才松了口气,长公主乃当今皇上亲姐姐,地位尊崇,虽为寡居,差不多的人家都得给她面子,便是皇亲国戚想必也会顺路去讨杯水酒喝。
不愁见不到静王本尊。
也说不定长公主本就有撮合之意,听闻她与温妃娘娘自来交情不错。
王氏便将女儿叫到身前,嘱咐她到了那日该如何行礼如何表现,也别失态叫人笑话,到底是公主府邸,做客之人还是该低调些。
徐馨消沉地应了声是,实在提不起兴致。
温妃会做人,她去信不久就寄了回信来,信上附带了静王种种饮食习惯以及她额外要求的一张画像,不难猜到她的目的,想提前打听恒儿喜好,方便做个合格的王妃。
碰上这样好说话的婆婆,她该庆幸祖上烧高香才是。
但,徐馨情绪反倒更为低落,别看温妃这会子对她好,她可是清楚地记得,梦里自个儿是怎么被未来婆婆指着鼻子唾骂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只因为她没生下孩子,便该受这份闲气?也不瞧瞧温妃养的什么好儿子,十日里倒有八日不与她亲近,她纵有千般手段也难施展呀。
那些难听的辱骂言犹在耳,徐馨愈发烦恼不宁,但更令她心惊的是,画像上的人物与梦里有六七分像,还是由于画师笔锋太过飘逸的缘故!
此前还能自己骗自己,说她是杞人忧天,但,这会儿徐馨却不得不将其视作上天的一种警示,避免她重走那条泥潭似的老路。
但,她该如何对母亲说呢?母亲定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且兹事体大,不可能说退婚就退婚——早些不提,偏这会子反悔,显得背信弃义。
而温妃也未必似表面那般和蔼,结亲不成反倒结仇了,倘若她竟伺机报复?脸上的红印历历在目,徐馨可不能被她慈眉善目的假象给骗了,她就是头笑面虎!
徐馨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对母亲直言,只好按下不表,思量着待见了静王殿下再说——或许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与她梦里那人并不相似。
那她也就无需烦恼了。
*
徐宁原本想推掉宴会,她对这类人多的场合向来兴致缺缺,别看珠蕊园听着气派,可占地就那么点大,几百号人聚在一起跟下饺子似的,还得顶着满头烈日,何苦来哉!
更别提园里遍植各种奇花异草,姑娘们又都是一身脂粉香,这许多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想必更呛鼻了,万一再碰上个有狐臭的呢?
徐宁宁愿待在家中躲懒,反正有王六相陪,说不定还能一举拿下呢。
杜氏却力劝她出门,“姑娘家家,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作甚?难得公主盛情相邀,何妨凑凑热闹,以后等你成了亲,想出去都未必有机会。”
徐宁笑道:“娘,您不是不愿意我到处乱逛?”
小时候她可没这么文静,反而是个野丫头,有一回偷摸爬树差点掉下来摔死,杜氏急得又是延医问药又是诵经念佛,好容易缓过气来,自那之后便盯她盯紧了。
而徐宁也渐渐体会到母亲难处,在这偌大宅院里,只有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若一方有个三长两短,另一方该如何活下去?
从此才学得懂事起来,认认真真当她的小棉袄。
娘今日一反常态,着实令她有些费解。
杜氏没说话,只担忧地瞅了她一眼,那一眼如同电光火石般透彻。
徐宁蓦地醒悟过来,她这段时日所作所为母亲都看在眼里,不加制止,只是出于对她意愿的尊重。
但,杜氏并不希望她绑死在王六这棵树上,诚然王珂是她目前的最优解,但,以成年人的眼光看,王珂不算个很有担当、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
所以才要她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徐宁莫名有些忧伤,她一直以为杜氏是个柔懦木讷的妇人,在婚姻大事上没什么主张,可这一片爱女之心却发自肺腑,无可推诿。
徐宁最终答应了母亲提议,尽管她不觉得自己能找着比王珂更合适的对象——这么有钱又傻的真是打着灯笼也难寻了。
地主家的傻儿子却也找上门来,姊妹们都走了固然令他感到几许冷清,但他尊重她们的意愿,并不会阻拦。
他来是想托徐宁帮他问问静王殿下伤势,那日不巧冲撞了贵人,尽管贵人未怪罪,但他总归有点忐忑。
若无事当然最好,否则,他打算送点药材到王府上去,以表赔罪。
胆子比麻雀还小,人家指不定忘了这回事呢,你还非要他想起来。徐宁虽有点看不上王珂优柔寡断的做派,但还是温声道:“怎么不找大姐姐?”
人家是未婚夫妻,更合情合理吧,她凑过去算怎么回事。
王珂吐吐舌,“大姐姐近来脾气不好,我不敢见她。”
徐宁想起来徐馨最近的古怪模样,觉得情有可原,她见了都害怕,更别说长在温柔乡里的王珂了。
于是含笑答应下来。
女眷们出行,照例该由家中男丁护送,徐宁本希望王珂主动提起,路上也能再说些话亲近亲近,但,王珂也不知没想到这回事还是太放心她人品,叮嘱了一句路上平安就兀自转去了。
果然呢,缺乏危机感的时候,男人往往不怎么乐意追求。
徐宁决定略施小计,母亲不是让她多看看外头男人么?她可得遵从母命,回来挑几个俊俏的故意告诉王珂,倒要看看他是否还沉得住气。
说不定长公主本就有这种意思,否则将世家贵女们召集到一起作甚?还不是方便相亲,对长公主自身也颇有裨益——但凡事成,少不了她一杯谢媒酒,人脉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