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我心愈淡然且从容。终于,在与目的地相持仅有五里之遥的地方,我选择下了车。
那天,天气很好,一下车我就嗅到了田间毗邻成片的小麦成熟的味道,是那么熟悉而浓烈。良久环视了左右,深吸口气,辗转间我即看到背后“五里”字样;不禁面有表情,稍有异样。
五里,最初它的名字叫五里庙。而我之所以选择在此下车,其实是有俩原因。一个是四轮的载人兼烧油巴士所能抵达的最靠近农村的站点就是“五里”;下一站——“千里堤”,直接就加到一百二十迈,轮胎起飞的那种。
而“千里堤”也并不是什么千里之堤,也就一个江水小岸堤罢了。但确已可算是与城镇接壤的边缘站了,并于整个路程中,“五里”仿佛永远车最少,因为车上全年也似乎没有三两个人坚持到终点站。基本上都是“千里堤”时车厢空空,司机也懒,见此往往会掉头回去。
——这样一来,既省油又省心,还能跑够趟数早下班,何乐不为呢?
至于“五里”名义上的终点站那里是否有人来乘车,站牌下是否有谁在等待……依我看最好要提前打电活预约,否则有那么一刻轮胎腾起的时候,你将看不到任何的尘土飞扬!
且据传闻,本来巴士路线行程表里是围绕城市一圈的,乡下没有站点,但我们王家村的村长对此表示反对,硬是好说歹说跟人家有关部门进行交涉,才争取到在乡下——最靠近乡下的一处地方——五里庙,设置为新站点。
后来,可就有得说了。因为虽然上级迫于全村的舆论压力,也深知广大劳动人民的诉求不容忽视,最终妥协答应。不过经过一番考察,地点选在了“十里铺”,村长立马吹胡子瞪眼,表示不行。理由是:十里”太远,而“铺”有卖的嫌疑。
——士可杀,不可卖!
于是一个考察人员扶了下眼镜,对村长耐心解释道:“十里不远,而且,都说‘春风十里’嘛!‘铺’其实除了商铺,还有‘驿站’的意思,正合适啦。”
村长闻言,火气顿时消下去大半。但由于刚才已经表示十里铺不行了,再说它行,就总显得自己不仅是个没主见,立场还不坚的家伙。要流传出去给全村吃瓜群众知道了,那还得了?
不说别人,就是常驻于村口桥头上的三五个聚作一团的老妇,整天都好像无所事事的样子,然后彼此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先说道着各种村里最新且全面的八卦消息,往往就叫人心里膈应,头皮麻。
尤其是,你从旁边路过,她们不做过多表现,而一旦你将后背留给她们,那就真不得了了。你会现,接下来她们总有一眼没一眼地瞅着你,然后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你。
但到底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只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因为她们每个人的眼神仿佛永远都带着神秘,神秘之中又好像明显夹杂着许多不怀好意。
——“你要成为她们口中争相探讨的对象么?”
——“oh,nonono!”村长深谙其厉害,不禁连连拒绝。
“五里庙吧,比较近。”村长站在原地,想了许多,良久终于开口。
“‘五里’也不是多近吧?而且,‘庙’有破的嫌——。”另一个考察员很不合适宜地开口说话了。
但索性,说“春风十里”的那个考察员很及时地暗暗拉扯了下他衣角,才阻止他把话说完。但其实已经阻止晚了,就是说五里庙是个破庙呗!
而这次,村长只是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要和对方计较的意思。身为一方村长,格局和肚量还是要有的,倘若随便蹦出来个家伙口出愚言、诳语就惹得自己不得开心颜,那一天天的就是铁肺也得被气炸了吧?
——当然,不经自己同意,像某位傻不愣登的考察员那般擅自模仿自己先前的语调也是不厚道的,所幸的是村长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每每遇到,便一律权当作是对自己人格魅力的致敬与拍马溜须,那样才能尽可能地控制好本体情绪,保持心情愉悦。
事实上,以村长的无上智慧,怎么会想不到“破庙”这一点呢?十庙九空,还有一庙昨夜漏雨刮风。但凡事以大局为重嘛,考虑到还是先把地点确定好,至于名字,后期再做适当修改即可。
于是,“五里庙”独家乡村旅游站点诞生。村长本意是吸引城里人到山沟沟来投资,大力展本土经济,促进两岸展与社会和谐——说白了,就是要搭上人家大佬的顺风车,载自己一把。
倘若将形势一片大好的彼方比作富婆,便正是要找来个富婆傍一下,以彰显我方身份,及标榜我方身价……
——真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其实所想并无不妥也无错,有句话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看得更远”嘛!大家都很俗,想感受下城里人至高无上的生活品质,想要拥有脱贫致富奔小康后的快乐,想要抓住机会体验飞得更高的怦然心跳的感觉而已。
只是,现实打脸了。没有投资方,没有赞助商,没有上电视没有登报纸没有广播的声音茶余饭后嘹亮,也没有任何一名企业家自来我们穷乡僻壤,哪怕是做做样子闻咱们烤番薯的香……
最后大家都觉得索然无味,甚至老村长所在的团队里一名年轻人直呸飞沫,道:“真晦气,失去民心,这是他们的损失!”
另一个说:“对!我们不要气馁。”
“凡事只要肯努力,有争取,便无遗憾!”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以后要我说,就一个字,干!万丈高楼平地起,辉煌只能靠自己。”
“说得不错,不管啥时候,咱们气节还是要有的。就算他们肯出钱出人拉咱们一把,咱们就坐享其成,不付出不努力了吗?现实往往是很残酷的,但只要咱们思想不滑坡,教育跟得上,相信总会有希望的。”
整个持续俩小时的小屋会议里,村长木偶人一样呆坐在上方,没有说过一句话。而他的双眼是耷拉很过于明显的两黑圈,两鬓丝灰白交错,国字的历经太多岁月拷打的冷峻的老脸上挂满着疲惫。听着大家各自踊跃言,只是闷头抽烟。
时间呼啸而过,那时的村长像极了我此次回家以后再见到的我的老爹模样。于是,一时间我不禁感慨万千,想问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然而话到嘴边却是无比简单的另外一句话,说:“爹,你瘦了!”
“这是什么话,难道爹先前很胖么?”
我笑笑,没有回话。
”哦!刚才你叫我什么,叫我——‘爹’?没听错吧,之前你不都叫爸的吗?怎么,城里待了两年,回来见爹——啊呸!见老爸上了年纪,不中用了,是不是就开始叫爹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我立马狡辩了一句。
——其实老爸不知道,早在若干年前,我见他头顶百会穴上突兀非常地生出第一根白的时候,“老爸”这个历史传奇人物形象就已经轰然倒塌……
取而代之的,是爹。对于一个男人,大了就成了爸,老了就成了爹。我想,这是多么理所当然的啊!
当然,见我初次口出由衷之言,老爸此时的心态,一定是颇为不解与震惊的吧?也难怪,我先前还没远赴千里之外尚且在家的时候,一直憋着,没从早到晚多喊他几声“老爹”让他习惯……
——我之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