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烧了多久,九天之下总算传来了动静。
一声金翅神鸟的清鸣响彻天际,苍羽无法上九重天,只能从六重天将声音传上来,沉声道:“阿云让我转告你,既然万年前补天的曜魄砂可以诞生出照夜神女,那晏琳琅补天之后,她所化的星辰亦可再一次诞生出她的意识。”
只此一言,殷无渡木然的眼中起了波澜。
苍羽继而道:“神女壤不死不灭,她的身躯和意识已化作碎星散入人间,修补各处生机,恰如轮回转世。只要你花些时间将这些碎星尽数拾起,或能将她重新拼凑出来。”
仿佛印证他的这番话,一颗散发出柔光的碎星飘飘然自头顶落下,降在殷无渡染血的掌心。
少年的眼睫颤了颤,周身白焰渐渐收敛、蛰伏。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颗微若萤虫的碎星,如同捧着一颗心脏,一根救他出无间地狱的蛛丝。
那光映在他漆黑枯槁的眼底,如魂灯复明,燎出一抹亮色。
殷无渡将这颗脆弱的星尘小心地送入识海中护好,而后踉跄起身,还未站稳步伐便飞身朝下界而去。
速度之快,如陨星降世,划出长长的光尾。
柳云螭妖力大损,几乎快维持不住人形,正靠在苍羽的肩上休憩,便见殷无渡自眼前疾驰而下。
她下意识要追上去,却被苍羽一把按住:“他已恢复生念,不必担心。”
殷无渡几乎是自九天降落,砸在了昆仑山上。
刚修复好的校场被砸出了一个深陷的巨坑,烟雾缭绕间,额间红纹的少年神明缓缓起身。
他踉跄了一番,随即很快稳住了步伐,环顾四周乌压压的人群:“你们,有看到晚晚的星尘吗?银白的,发着碎光的。”
或死而复生,或劫后余生的各家修士一脸茫然。
“我还想问你,晚晚人呢?为何没和你一起下来?”
梅初月和沈青罗大概猜到了什么,互相对视一眼,面色凝重起来。
白妙亦是着急道:“师父呢?”
殷无渡置若罔闻,只哑声问:“星尘,看见了吗?”
“是……是这个吗?”
终于,人群中传来一道犹疑的声音,墨昭昭将一颗碎星递至眼前,“我在天柱边见到的,周遭十一峯上还有许多。”
殷无渡接过那枚星尘,道了声“多谢”,便朝天柱飞去。
那日,天机卷降落人间,将白玉京上发生之事一一投射至了昆仑山巅。
于是众人才知晓,关键时刻是谁以身补天、力挽狂澜,扭转了人间秩序。
之后,仙门聚首议会,玄天府和数十家仙门掌权人一致决定设立“灭魔日”,以此纪念仙都之主的旷世之功。
然,这个提议被六欲仙都一口否决。
“我们尊主就是为了天下无神,众生自己掌控命运,这才以身殉道。设置神祭日和灭魔日皆与尊主之道相悖,是故不敢茍同。”
玄青与白妙代表仙都赴约,义正词严道,“还有一言,既然天魔乃是陨灭的神明之身感染混沌之气所形成,这世间便不该有神,诸君也该好好想想自己的道在何方。”
闻言,百家皆寂。
经此一战,神明的光环被彻底打破,仙门百家花了十数年的时间建立新秩序,修炼不再执着于飞升成神,也不再攀比仙门世家中谁家依附的神明最多,而是返璞归真,追求延年益寿和除魔卫道。
各家仙府低调做事,于风水宝地潜心悟道,诸多良田城池无暇看管,便尽数归还于凡骨百姓手中。
百姓们不再仰仙人鼻息讨生活,自然欢喜,勤勤恳恳种地开荒,凡间渐渐恢复了千年前的富庶热闹。
……
六十年后。
浮光国是自仙门治世以来,新制之下建立的第一个人间王朝。
建朝三十年,轮到少帝这代,正好是第三代。
少帝年方及冠,上位不过数年,却将王朝治理得井井有条。他主张恢复农桑、发展营造,并重用太史局制衡仙门,与仙门百家签订《庆宁之约》,勒令凡人不得随意打扰仙家清净的同时,也约束下山入凡的修士需凭太史局的路引步行入城,且不得随意施法扰民。
据说,他这些新政条例,乃是自九百年前曦朝最后一位人皇留下的变革手札中得到的启示,故朝中有御使大夫上书言:“曦末人皇被骂了八百年的‘暴君’,七十年前虽已正名,但毕竟留下了污迹。陛下沿用此手札,恐于民心不利。”
少帝只笑道:“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是利民良策,便皆可采纳。何况曦末人皇的污名已然昭雪,朕为天子,自当做万民表率,以彰为贤是举的决心。”
于是新政便顺利地推行下来。
这年七夕夜,太史局发现一名玄衣仙人未凭路引入城登记,便私自飞身掠过皇城上空,惟恐其作乱,急匆匆来禀告少帝。
少帝闻言,看了眼外边的夜空。
星河万里,银汉璀璨,眼下的确是星殒频发的季节,遂问道:“那名仙人是否一身玄衣、怀中抱着一只发光的琉璃集星瓶,且生得极为出挑俊美?”
太史局的官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答曰:“这……天色太黑,那仙人飞行速度又极快,俊不俊美的……臣等未曾看清楚,但他的确是一身玄衣,怀抱净瓶。”
少帝托腮笑了声:“诸卿别紧张,这位上仙不惹事,也不屑于惹事,只是每年会在九州各处捡星星而已。有时星雨稍纵即逝,他情急之下才会如此。”
太史令问:“陛下与这位上仙认识?”
少帝道:“四年前,有过一面之缘。那年岁末,朕刚登基,有人自南海进献了一枚星辰石,当天夜里他来找朕,问朕能否将星辰石给他,他可以用别的东西交换。朕见他不像刺客,就问他要这块破石头作甚,他一下沉了脸色,说……说这不是‘破石头’,朕若再胡说,他就动手抢……”